第 54 章 黑霧鬼國春風眷海棠(三)(1 / 2)

小師弟 風歌且行 20102 字 9個月前

“他們的時日不多了。”

這是兩年前步時鳶第一次出現在謝歸麵前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

謝歸一直以為,當年隻有他一人從夏國的災難之中活了下來,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公主身邊的那位高師。

她精通一手卜算之術,通曉天機,算出了前塵事這才來尋到謝歸。

步時鳶說,夏國子民的魂魄在世間停留太久,黑霧也逐漸在消散,僅憑謝歸已經無法再庇佑他們,若是不將夏國封印打破,所有魂魄都要在世間消散,再無轉世的可能。

但是近百年來,謝歸用了不知道多少方法,無論如何都打不破夏國的那道封印。

概因百年前臨渙提前開城門,打破護國結界,擾亂了良宵公主的計劃,無奈之下她隻得提前出門迎戰。

隻是傳送陣法消耗了她太多靈力,她知道那一戰,自己必輸。

死前她想再為夏國做最後一件事,便獻以己身為夏國再添一層防護結界。

誰也沒想到,她所釋放的靈力被眾妖分食,結界並沒有攔住它們,當屠戮發生時,夏國就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籠,將所有闖入夏國的妖怪連帶著夏國千千萬萬子民的魂體,一並鎖在了夏國之中。

謝歸掌握了陰陽鬼幡的使用方法,將所有妖怪煉為妖屍,卻無法解開封印。

於是他便在人界飄蕩多年尋找方法。

直到步時鳶找到了他。

“一切命數早已注定。”

步時鳶是這樣對他說的。

她還告訴謝歸,他會再見到公主殿下,起初他還是半信半疑。

直到那座被廢棄了三百年的老城中,漫天的風沙裡,有人敲響了門,謝歸去開。

然後就看見了從步時鳶身後探出腦袋的宋小河。

百年前的慘劇,翻過那麼多的歲月,再去追究誰對誰錯已然沒有意義,謝歸隻想讓鬼國的黑霧散去,讓困在這裡多年的夏國子民轉世輪回。

“你隻需殺了宋小河。”步時鳶對他道:“其他之事,自有定數。”

一開始謝歸也並不明白,為何要破夏國封印須得先殺宋小河,直到宋小河頂著一對龍角出現時,謝歸才恍然大悟。

就說嘛,謝歸心想,公主殿下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是凡人呢?

所以唯有殺了宋小河的人身,龍魂之力再現,她才有能力將夏國這百年封印解除。

宋小河哭得輕喘,眼睛和鼻尖揉得通紅,看起來很傷心。

“都過去那麼多年啦,我們早就不在意了!”

“對呀公主殿下,再說此事也與你無關呀!”

“死之後還能在夏國,對我們來說是幸事呢!”

“相當於多活了九十多年,還不用再為柴米油鹽發愁!”

夏國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將十七歲的宋小河圍在中間,笑嗬嗬地寬慰她。

沈溪山站在邊上看,基本已經將所有事情都看明白了。

鬼國這一場局,與其說是謝歸設下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倒不如說是步時鳶才是背後的主導者。

她曾說過,這是宋小河必須了解的一樁因果,指的正是良宵公主死前將靈力化作牢籠,把所有夏國子民困在此處之事,解開了封印,業果自然就了結。

可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宋小河吃了那致命的一刀之後,體內的龍魂封印沒破,差點死了。

步時鳶既然能推算出全局,不可能不知此事,所以她對沈溪山說,莫要去乾涉宋小河的事。

沈溪山向來不是聽人調遣的性子,這是其一;“天命注定”四個字壓下來的時候,沈溪山就有了反骨之心,道自己所為皆憑心,那麼不論出現什麼樣的結局便都是注定,其實心裡已然打定主意要乾涉宋小河之事,這是其二。

是以當宋小河的極寒之力在空中擴散時,沈溪山馬上尋去,借蘇暮臨召來的雷法衝破封印。

一切事情兜兜轉轉,最後的結果便是,宋小河體內的龍之力與業火紅蓮相融,在化身龍體時也能有自我意識,若是日後勤加練習,她或有可能掌握龍之力與業火紅蓮兩種力量。

這是其實一場,步時鳶為宋小河謀劃的局。

不僅要她了卻前世業果,也是為了讓她將體內的力量完全融合。

龍之力壓製了業火紅蓮,如此一來,宋小河就再也沒有被極寒之力反噬的風險。

步時鳶為了宋小河,竟如此煞費苦心。

沈溪山看著她低著頭,不斷地揉眼睛,淚落不下來,全在她的手心手背上,很快就蹭花了一張臉。

宋小河經常哭,有時候她走在路上摔一跤,或是被師父打了下頭,稍微痛了點她就會落眼淚。

然而隻要有人在乎,這些眼淚就是值錢的。

他拿出一個錦帕,遞給宋小河,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說:“我教你如何收回這道封印。”

宋小河接過柔軟的錦帕,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抬起紅彤彤的眼睛,看著沈溪山。

一路走來,宋小河對沈溪山的依賴已經遠遠超出了剛認識的那會兒,她用一雙難過的眼睛看著他,分明就是想聽他說些什麼。

就看在宋小河現在那麼傷心的份上,沈溪山心想,那他就稍微說兩句安慰的話吧。

“如今都多少年過去了,開了城門的罪人守在廟前當了那麼多年的活死人,屠了夏國的妖怪也被皆煉為妖屍,功過與對錯,再去追究還有何意義?”沈溪山偏頭看了城門一眼,眉梢微挑,用一種很是無所謂的語氣說道:“你的前世已經做得足夠多了,現在解了這道封印,了卻前世因果,這些舊事日後便與你再無關聯。”

宋小河好哄,聽了之後心裡果然好受許多,點了點頭,帶著厚重的鼻音說:“那你告訴我如何解開這道封印。”

沈溪山道:“催動體內的靈力,待當年所釋放的靈力與你共鳴時就將靈力回收,然後擊碎城門就可。”

宋小河將錦帕塞進袖中,隨後按照沈溪山所言催動靈力。

驟然間,她感到體內有一股極其渾厚且無比強大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盤旋。

這並不是來自業火紅蓮的神力,這股力量洶湧磅礴,甚至將業火紅蓮都死死地壓製住,仿佛是一種很早之前就存在她體內。

宋小河滿心疑惑,卻並未停下動作,靈力一催動,金光便覆在她的周身,散出溫潤的光芒。

很快地,城門也跟著泛起金光,遼闊的天空,殘破的屋舍,視線中的所有東西都浮出了微弱的金芒,與宋小河產生了共鳴。

這便是良宵公主死前散在夏國各處的靈力。

宋小河心念微動,開始將靈力回收。

無數金芒從四麵八方飛來,融入她的身體之中,眾人沉默地看著麵前這壯麗的景觀。

直到最後一絲靈力的回收,宋小河才緩緩睜眼,巨大的力量充斥在體內,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

宋小河看到了體內那個粉碎的封印,已經猜到這是她體內那個被封印的龍魂所蘊含的力量。

隻是先前在酆都鬼蜮,她身死之後龍魂現身的那段時間,宋小河根本沒有自我意識,更沒有記憶。

但現在的她卻是十分清醒的。

她也明白為何業火紅蓮這等上古神器能夠安然無恙地留存在她的體內。

是因為龍魂的力量太過強大,將業火紅蓮的極寒之力死死壓製,所以宋小河一直都安然無恙。

有人打碎了封印,將龍魂的力量和業火紅蓮的神力融合在一起。

宋小河心想,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日後她若是遭遇什麼不測再釋放龍魂,就不會失去意識了。

她緩步上前,一抬手,掌中覆滿金光。

宋小河將手掌貼上屹立百年,滿是風霜歲月痕跡的城門,正當她想著如何擊碎這扇遮風擋雨許多年的城門時,卻聽得一聲悠長的吱呀聲。

隨後無數裂痕自宋小河的手掌處擴散,往上蔓延,極快地攀爬,不過片刻工夫,城門便布滿龜裂。

那摧枯拉朽的聲音仿佛是告彆,隨後整座大門化作齏粉飄散。

謝歸站在漫天的塵埃之中,仰頭看去。

下一刻,環繞夏國百年的黑霧散去,大片的天光照下來,朝陽懸掛於東方,漫天紅霞,美如畫卷。

雪落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空中輕盈落下,所有夏國子民的魂體開始變得透明,他們齊齊跪下,再朝他們的公主殿下最後一拜。

哭聲不絕於耳,眾人向宋小河道彆,長達百年的折磨,在此刻結束。

宋小河哭得抽噎不止,一張錦帕濕透了。

蘇暮臨站在她身後,也扯著嗓子哭嚎。

眾人之中,唯有沈溪山的情緒平靜,麵上沒什麼表情,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宋姑娘。”

謝歸突然喊道。

宋小河轉身,恰一陣清風徐來,將謝歸的長發拂起,衣袍微擺,他即便滿身狼藉也仍舊站得端正,雙手交疊對宋小河行

了一禮。

直起身時,他的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的笑。

正如當初黃沙城之中的初見,謝歸又變成了那個說話輕慢,聽到誇獎就會紅了耳朵的溫潤少年郎。

他道:“正如你所說,前緣散儘,如今你隻是宋小河。”

所以,彆為這曾經發生過,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傷心難過,更彆將這些無可奈何之下發生的錯責攬在自己身上。

一些沒說出口的話,謝歸通過那雙眼睛傳達給了宋小河。

她明白謝歸的用意。

正因如此,她才更覺得難過。

“謝春棠。”宋小河怔怔地看著他,“你的手……”

謝歸抬起雙手,隻見他的五指正慢慢幻化成枝條藤蔓,開始朝兩邊伸長蔓延。

雙腳也變成樹根,開始往土裡鑽,謝歸的身體正飛快地變成樹木。

他仰起頭,眸光映了漫天的白雪,耳邊儘是風聲。

生命在流逝時,謝歸又想起了崇軒三十年的冬天。

那年的雪下得特彆大,被後人稱為“百年不遇的雪災”,良宵公主設在城中的傳送陣法不知因何原因不能用,萬千百姓困在城中,謝歸當了懦夫,帶著陰陽鬼幡和妹妹逃出了夏城。

風雪鋪了百裡路,謝歸將妹妹背在背上,用厚厚的大氅緊緊裹住,在重傷之下強撐著在呼嘯的風雪中走了一天一夜,到達了那座村落。

謝歸憑著一口靈氣撐著身體,而他妹妹生來體弱,長時間的寒冷和一天一夜沒有吃喝,讓她生命急速消耗,趴在謝歸的背上奄奄一息。

他背著謝采蘊,挨家挨戶地敲門乞討,隻為求一碗熱水,幾口饅頭。

隻是他從村頭敲到村尾,無一人開門,大多都在門內罵罵咧咧地要他滾開。

直到最後,謝歸實在走不動了,他精疲力竭,找了一處避風的角落坐下,將謝采蘊抱在懷中。

謝采蘊用微弱的聲音跟他說話。

她說:“哥哥,我好冷。”

謝歸將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緊,想將胸膛裡最後的一點溫暖給妹妹。

她還說:“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謝歸沒有說話,滾燙的淚落下來,落在謝采蘊的臉頰上。

她什麼都看不見,就伸手摸了摸謝歸的臉頰,又問:“哥哥在哭嗎?”

最後,謝采蘊說:“哥哥,我不喜歡冬天。”

這一場雪,葬了良宵公主,也葬了夏國百姓。

謝歸背著妹妹,好不容易躲過了妖怪屠城,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閉上了眼睛,在自己懷中一點一點地沒了生息。

如今黑霧慢慢消散,夏國得以重見天光,又一場雪落了下來。

謝歸閉眼,一滴清淚滑了下來,他喃喃道:“采蘊,夏國的以後再也不會有冬日了。”

他的身體開始長出茂密的枝葉,攀著城牆瘋漲,無數藤蔓樹根蔓延出來,往周圍鋪開。

“謝春棠……”宋小河無措地看

著他。

讓謝歸死亡的那一劍,正是她刺出去的。

謝歸的半個身子已然變成樹乾,對宋小河露出一個春風般的笑,溫聲說:“宋小河,珍重。”

隨後他的雙手變成樹枝,雙腳變為樹根,脊梁變成樹身,一棵立在城門邊的樹開始茁壯生長,拔高至三丈,樹枝藤蔓開始抽芽,變得翠綠,密密麻麻的樹根紮入土地,片刻功夫,一棵無比龐大的樹便出現在城牆邊。

生根發芽,樹冠長出綠葉,然後一朵朵像是以鮮血灌注的花朵在樹枝上盛開,沿著遍地的樹藤擴散,瑰麗的畫卷在眼前展開。

頃刻的功夫,宋小河的視線中便開滿了海棠花。

雪仍舊在落,城中卻是一派盎然的春景,和煦的春風吹來,於是滿樹的海棠花都搖晃起來,赤紅的花瓣在空中紛飛,好似謝歸的送彆之禮。

便是化作樹木奉獻最後的生命,也好過在這涼薄的人世踽踽獨行。

春風眷海棠,此後夏國再無冬日。

籠罩夏國的黑霧徹底散儘,一抹青色的光凝結在海棠樹的旁邊,慢慢凝聚成一個姑娘的模樣。

她身體縹緲,眼睛上係了一條錦布,顯出形後並未說話,而是飄到樹的邊上,俯身趴上去,將臉貼著樹乾,久久不動。

“謝采蘊。”宋小河喚她。

那姑娘聽到聲音,就直起身,緩緩朝宋小河的方向看來,輕聲回道:“公主殿下,謝謝你放了夏國子民,解除封印,也讓我得以自由。”

宋小河問她:“你是被什麼困住?”

謝采蘊道:“我並非被困,是哥哥說需要魂魄為祭,化作結界為夏國子民遮陽,隻有我死在了城外,所以隻有我能化作黑霧結界,保夏國子民免於魂飛魄散。”

宋小河眼睛都哭腫了,一聽這話,淚又要落下來。

沈溪山看不下去了,拿了張新的錦帕按在她臉上,又對謝采蘊道:“原來如此,你辛苦了,你兄長在臨死前,有東西留給你。”

他對宋小河說:“把他給你的錦囊拿出來。”

宋小河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然後才想起先前在赤地時,謝歸曾將他要送給妹妹的木雕交給了她。

於是她趕忙將那錦囊拿出來,遞到謝采蘊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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