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他抽身閃避,數百銀絲就迅速自他身體各處穿過,在頃刻間形成了一個無比嚴密的牢籠。銀絲割破了蘇暮臨的衣裳,留下細細密密的痕跡,傷口不深,但流出的血很快染紅了衣袍,銀絲緊緊貼著他周身,蘇暮臨感覺到了全身上下密集的疼痛,知道此時他隻要動一下,這些鋒利的東西就能在一瞬間將他分屍。
蘇暮臨喘著氣,僵住不動了。
雲馥也顧不得查看手上的傷口,從懷中摸出一個棗子大小的黑色珠子,念動法訣,光芒便自她的指尖溢出,緩緩裹在蘇暮臨身上。
“你乾什麼?你要是殺我,小河大人定然會為我報仇的!”蘇暮臨大聲尖叫起來,企圖求救:“小河大人,救命啊——!!!”
不過也沒喊幾聲,他便閉上了嘴。
就見那光芒不知從蘇暮臨的身上帶出了一抹灰蒙蒙的霧體,卷入了珠子之中,他就收了聲,麵上的表情也完全消失,變成呆滯的模樣。
雲馥收起珠子,繞到蘇暮臨身後,在他背上貼了張符。
蘇暮臨就閉上了雙眼,像是昏睡過去。
接著,雲馥就將手腕一翻,銀絲軟了下來,纏在蘇暮臨的身上,將他運去了棺材裡。
在她催動銀絲搬運地上的棺材蓋時,濯雪就趁機跳進棺材裡,鑽進他的衣袖中躲起來。雲馥未能發現,將棺材蓋上,留了其中一角,約莫是用於呼吸所用。
至此,展現在宋小河眼前的畫麵消失,她睜開眼睛,一時有些站不穩,用手扶了下棺材。
雲馥從蘇暮臨身上取走的東西宋小河認得,是魂魄。
她沒時間細究雲馥究竟要做什麼,必須儘快與沈溪山彙合。
雲馥布下騙局,定然有備而來,若是她再對沈溪山出手,宋小河就真的亂了心神,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她將棺材裡的蘇暮臨拉起來,撕下他背後的符籙。
蘇暮臨果然醒了過來,隻不過他張著嘴,雙眼亂看,看起來像個傻子。
“你,”宋小河頓了頓,“蘇暮臨,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扭過頭,看了宋小河一眼,隨後手腳並用地從棺材裡爬出,竟像一隻四腳獸一般在地上爬行,繞著宋小河轉了幾圈,而後聳著鼻子在她的腿邊聞來聞去。
宋小河見狀,便確認了方才的猜測。
缺失了魂魄雖不致死,但也與癡兒無異,蘇暮臨的狀況更為糟糕,他變成了一隻毫無靈識的狼,卻又維持著人形。
眼下她要去找沈溪山,帶著這樣的蘇暮臨,隻怕遇到危險時也難以顧全他,可若是將他留在這裡,這棺材裡的東西不知去了何處,會不會回來,還未可知。
宋小河思許久,還是打算暫時將蘇暮臨帶在身邊,雖然麻煩不小,但真有危險她還能照看一二,好過讓他留在這裡,若遇到什麼妖邪,怕是隻有等死的份兒。
她打定主意,轉頭正要喚他,卻見他蹲坐在地上,用尖利的爪子摳了許多泥巴,將整張臉抹得到處都是,手上還搓著泥丸。
雖然傻了,但還會用雙手。
宋小河喊了他幾聲,他不應,便走過去拽他的後衣領。
蘇暮臨也半點不掙紮,被她拖著走時,將滿手的泥巴往宋小河的腿上抹,兩二下就將她雪白的衣裙糊得不能看。
宋小河:“……”
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製了把蘇暮臨一腳踹飛的念頭,抓著癡呆一般的人往城中走。
好在蘇暮臨傻歸傻,拖著他走了一段之後,他就自己爬起來,雖然姿勢滑稽而醜陋,但速度比宋小河要快,撅著屁股走到了前頭去。
宋小河小跑著追趕,不斷嘗試念共感咒,隻期盼能有一次連通沈溪山。
她心中極度不安,所有變故堆疊在一起,讓她腦袋相當混亂。
但抽絲剝繭,慢慢理著一團亂麻的思緒,她也能從中找出一二蹊蹺之處。
雲馥大概是不想讓她發現蘇暮臨魂魄被抽取一事,所以才匆匆現身,想騙她遠離棺材。
可她知道宋小河來到了城門處,卻並不知宋小河是自己來的。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隻有一個可能解釋得通。
那就是她來到城門的消息,是另一人告知雲馥,而雲馥並不知曉真正情況,所以就認為沈溪山與她一起,在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遮了雙眼,這才導致事情的敗露。
雲馥並非一人策劃了這場局,她還有同夥。
漆黑的天幕之下萬籟俱寂,連風都隱沒了聲息,天地之間黯淡無光。
一人提著燈站在荒山之中,光芒映襯了她形銷骨立的模樣,風將她寬大的道袍吹鼓起來,骨瘦如柴的肢體若隱若現,好像隨時都會被微風吹倒一樣。
她的身後有一個龐然大物,提燈的光落上去,隻照出了模糊的輪廓。
雲馥緩步走來,手裡也提了一盞燈,散發著更加明亮的光芒。
她走到那人的麵前,道:“步天師,東西已經得手。”
隨著那人轉身,消
瘦但溫柔的麵容被光照亮,步時鳶看了看雲馥手中的珠子,說道:“做得不錯。”
“宋小河識破了我。”她道。
“無妨,她總是要知道的。”步時鳶神色淡然。
“東西準備齊全,是不是可以開始了?”雲馥問道。
“計劃尚未完成,不可妄動。”
“可是我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還有最後一步。”步時鳶朝遠處眺望,不知再看什麼地方,沉聲道:“這是至關重要的一步,絕不能有任何差錯,且再等等吧。”
雲馥不再堅持,斂了眸光,轉頭看向身後的龐然大物。
她回身走了幾步,將手中的燈抬高,光芒散出去,照亮了麵前的巨物。
雖然隻有其中一部分,但也能看出來,那是一隻巨大的,威風赫赫的龍頭,頭上頂著一對尖利的龍角,此刻雙眼緊閉,看起來了無生息,像是死了許多年一樣。
雲馥伸手,在龍嘴旁輕輕撫摸著,喃喃自語道:“那就再等等,倒也不差這一時。”
城中宋小河仍舊帶著蘇暮臨在街道上尋找。
蘇暮臨成了傻子之後,不是一般的煩人,他時不時要停下來,到處嗅嗅氣味兒,要不就是用爪子瘋狂在地上刨,兩隻耳朵不停地轉動著,像是在搜尋附近的聲音。
他倒是跟得緊,有時候往前跑遠了,還會掉頭跑回來,圍在宋小河身邊打轉,用滿是泥巴的手拽她的衣擺。
這些都還可以忍受。
直到有一回,他像得了失心瘋在周圍亂竄,助跑了好幾步,從後麵毫無征兆地一頭撞在宋小河的腿上,當場就將沒有防備的宋小河撞得摔了個四腳朝天,狠狠栽了一個跟頭。
宋小河爬起來就給了他一拳,一下就把蘇暮臨給打老實了,嗷了一聲然後單手捂著臉跑到了旁邊。
此後他就與宋小河保持著一段距離跟著,非常記仇,時不時用仇恨的目光瞪她兩眼。
如此在城中行了許久,蘇暮臨忽而偏離了宋小河的身邊,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了。
她趕忙跑著跟上,卻見蘇暮臨狂奔了半條街,停在一間還算完好的屋子前,而後蹲坐下來,歪著頭看那緊閉的房門。
宋小河追上來,正要拽著他的衣領拖走,卻聽見了幾聲包含痛苦的低吟。
她立即警戒,一邊抽出木劍一邊尋著聲源處,其後發現那聲音是從蘇暮臨麵前的房子裡發出來的。
她放輕腳步靠近,貼著門聽了一會兒,吟聲又響起,約莫是受了無法忍受的傷,才發出這樣極力克製的聲音。
宋小河心中一駭,聽出這是孟觀行的聲音!
她趕忙推開了門,緊接著一道淩厲的光刃便衝著麵門而來,宋小河有防備,輕鬆擋下,就看見孟觀行靠坐在牆邊,手捂著腹部,刺目的血淌了一地。
方才那一擊仿佛是他用儘全力的最後一擊,此時正是強弩之末,連粗重的呼吸都無法抑製。
他雙眼渙散,什麼都看不見,
渾身的戒備也因為重傷而顯得十分無力。
“孟師兄,是我。”宋小河飛快地出聲,表明自己的身份。
“小河?”孟觀行一開口,氣若遊絲,幾乎沒發出聲音,他激動地動了一下身體,卻因此牽動傷口,麵目扭曲地咬著牙喊了一聲。
宋小河眨眼就到了他身邊,蹲下來的同時雙手凝起赤色微芒,將他捂著腹部的手拿開,努力讓聲音平穩,“孟師兄彆怕,我給你療傷。”
孟觀行耗儘力氣,斷斷續續道:“你先……看看,看看他們……”
“誰?”宋小河看見孟觀行身上各處都有傷口,尤其肚子上的最嚴重,幾乎將他的腹部橫向剖開,身下全是血,衣袍赤紅,吸得沉甸甸的。
即便是如此,他還是用僅剩的靈力架起一層薄弱的結界,什麼都防不了,但能防著血腥味散出去。
宋小河不斷將紅光送入他的身體,冰霜在他的傷口各處凝結,止了血也攏住了傷口,暫且將他最後一口氣給保住了。
“他們……”孟觀行吃力地抬手,虛弱地往旁邊指了一下。
他的身邊是厚厚的乾草堆,鋪得雜亂密集,從表麵上似乎看不出什麼。
但宋小河這隻眼睛厲害,一眼就看見乾草下麵藏著幾個人。
她將乾草撥開,發現那幾人便是莊江和其他二個同行的獵師。他們身上都有傷,衣袍染血,顯然是經過一場惡鬥,但傷勢沒有孟觀行的嚴重。
“還活著嗎?”孟觀行偏著頭,小心翼翼地用氣音問。
宋小河一一探過鼻息,回答:“都還活著。”
“太好了……”孟觀行低低地歎了一聲,赤紅的雙目忽然就流下了兩行淚,“沒死就好。”
宋小河見他落淚,鼻子一酸也跟著哭了,但她遮遮掩掩,趕緊把眼淚擦去。
他們應該是遇見了什麼強大的敵人,在雙眼失明的情況下展開惡鬥,隨後其他人重傷昏死,孟觀行一人勉力支撐,將他們搬到了此處再用乾草藏起來,耗儘力氣之後自己癱坐在牆邊,再不能動彈。
難以想象受傷最重的孟觀行是如何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是如何找到這樣一間屋子,然後把這幾人搬進來藏好的。
又用什麼樣的心情在此處靜靜等死。
若不是蘇暮臨那不斷亂轉的耳朵聽到了響動,將她帶來了此處,用不了一刻鐘,孟觀行就會徹底氣絕。
她匆匆抹乾了淚,心道越是這種時候,她越要堅強,絕不能被這些東西擊倒。
“小河,帶他們走,快走……”孟觀行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它,它若是找來,就糟了。”
宋小河放低了聲音,輕緩地問道:“孟師兄,是誰傷了你們?”
“無頭……將軍。”孟觀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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