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惠寧城的知府江大人!”
“連知府大人都出麵了, 這個惠民絲綢坊不光惹惱了蛟龍會和其他大戶,就連官府都橫插一手,他們八成是待不下去了……”
“活該, 誰讓他們破壞規矩,趕緊滾出惠寧城吧!”
王氏作坊的王老板見到江知府也有些意外,之前跟蛟龍會會首商議的時候,並沒有提及官府會插手。
難道蛟龍會真有如此大的臉麵, 連知府大人都能為他們辦事?
王常想了想,又暗自冷笑不已,惠民自己作死, 一門心思搶占市場, 又一毛不拔, 一丁點利潤都不肯讓出來大家分潤。
如今還把惠寧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惹了個遍, 這下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眾商戶們議論紛紛之際, 惠寧城知府江辛已經撥開人群, 領著一眾差役來到花漸遇和蕭青冥麵前。
江知府年近四十,身材肥碩,麵上笑眯眯的看著十分和氣:“你們這麼大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這是在做什麼?”
蛟龍會收保護費的領頭人見了他,規規矩矩拱手行禮道:“知府大人, 不是什麼大事, 隻是咱們會首吩咐, 這間惠民絲綢坊不守惠寧城的規矩,引起了眾怒,所以上門提點兩句。”
江知府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著花漸遇,目光又隱晦落在他背後的蕭青冥身上:“哦?”
不等花漸遇開口, 王常搶先一步惡人先告狀:“知府大人!您來的正好,您是惠寧城的父母官,可要替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做主啊!”
頂著“平頭百姓”名號的王常,在江知府麵前一改之前囂張的氣焰,彎腰低頭,畢恭畢敬,繪聲繪色地將惠民絲綢坊這一個多月的“惡行”,加油添醋控訴了一番。
“……如何繼續縱容他們胡作非為,咱們整個惠寧的絲綢行業,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大人,您看看大家夥兒,家裡的作坊,織工們跑得跑,鬨得鬨,一些小作坊,幾乎都快倒閉了,飯都要吃不上!”
“有的刁滑小工,故意敲詐東家,不給他們好處就要投靠惠民,這豈不是要造反嗎?”
“咱們辛辛苦苦一年到頭織出幾匹布,就指著賣出去,養家糊口,可惠民呢?惡意低價擾亂市場!鬨得大家人心惶惶,根本就是要砸大家的飯碗!”
王常的表演聲情並茂,就差沒有抱著知府的大腿哭訴,他身後上百號中小商戶和小作坊主,隻覺他一番話,深深說到了心坎上。
王常眼神一橫,沉聲道:“知府大人,您再不出麵替大家夥主持公道,將來惠寧的織造若是垮了台,隻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眾商戶們附和聲此起彼伏:“就是!沒了咱們,誰給官府上稅!”
“大家都倒閉,惠寧城就完蛋了……”
“把惠民絲綢坊這個毒瘤趕出惠寧城!”
江知府臉上笑意一點點淡下去,給一旁的差役使個眼色,眾差役們紛紛舉起手裡的殺威棒往地上一杵,一連串的敲打聲立刻叫周圍鬨哄哄的人群安靜下來。
花漸遇冷眼旁觀這些人的威逼,並不把這群仗著人多勢眾的烏合之眾放在眼裡。
他剛要開口申辯,江知府卻率先朝他露出一個頗為和善的笑容:“閣下就是這惠民絲綢坊的花老板?”
花漸遇微訝地看他一眼:“不錯。”
江知府又看看蕭青冥,笑得更和氣了幾分:“這位可是東家喻公子?”
蕭青冥眼神淡淡,沒有說話,目光略過他落在江知府身後的麵具男子臉上,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雖然戴著麵具,看不見樣貌,但那身材……
花漸遇朝江知府拱了拱手:“這位是我家公子,昨夜我們作坊遭遇一夥膽大包天的強盜,作坊裡不少工人都受了傷,還有大量織機被砸毀,損失慘重。”
“我們作坊乃是合法經營的正經商戶,江知府是惠寧城的父母官,出了這樣大的治安事故,還請大人為我們做主,逮捕那群強盜,嚴懲背後的主謀!”
花漸遇言辭犀利,目光掃過蛟龍會和王常等一眾大戶們,唇邊泛起一絲冷笑。
“諸位狀告我們惠民擾亂市場,實在荒謬至極,我們不偷不搶,靠著家中傳承的技術,正經開門做生意,按時納稅。”
“反倒有些人,妖言惑眾,肆意抹黑造謠,現在還糾結成眾,堵住我家大門,不許我們做生意,甚至勾結蛟龍會,逼迫我們交什麼保護費。”
“如今還敢在知府大人麵前惡人先告狀,簡直豈有此理!”
隨著絲綢坊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附近不少看熱鬨的百姓也圍了過來,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麼。
在花漸遇和蕭青冥身後,一大群惠民的工人們也集結完畢,他們乾脆不做工了,手裡操著長棍甚至掃帚聚集在一起,其中竟有一半都是女性。
人數竟然一點也不比外麵圍堵的商戶們少。
她們力量或許不足,嗓門卻很大,吵嚷起來,半分不輸給男子:
“那個姓王的,還好意思說?咱們女工在他們作坊裡,被欺壓如同豬狗,姓王的敢不敢把作坊裡的處罰室敞開來叫大家看看,裡麵那些刑具比地牢還多呢!”
“我們是織工,又不是作坊的奴隸,憑什麼非得給你們做牛做馬?”
“那些布都是咱們織工織出來的,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也沒有幾個工錢,還要忍受管事的刁難和欺辱,錢都給你們賺去了,一個個養的膘肥體重,如今還說什麼吃不上飯?”
“瞧瞧你們身上穿的綾羅綢緞吧!”
江知府看著惠民的工人和外麵大群商戶對峙,又看看蛟龍會一群摩拳擦掌的打手,不由感到一陣頭疼。
若是放在以前,他哪裡會把區區一個外來商戶放在心上,乾出這樣惹眾怒的事,又不願意跟大家一起分潤好處,哪怕第一天橫屍街頭,被丟進寧江裡喂魚,也是自找的。
可如今……
江知府身後的麵具男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沙啞低沉的嗓音仿佛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冰冷質感:
“江大人,您不會忘記答應在下的事吧?”
江知府隻覺脖子後邊的皮膚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他心裡一陣惱火,又無可奈何。
就在昨夜,惠民的夥計連夜前往府衙報案,聲稱有強盜集團入室□□劫傷人,要求官府立刻捉拿匪徒。
江知府壓根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整個惠寧城,除了蛟龍會,誰有這膽子乾出這麼大的案子?
一聽對方沒有捉到匪徒,江知府就立刻著人將惠民的夥計打發走,徑自回去睡回籠覺。
反正既沒有捉到人,也沒有證據,拖著拖著,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他萬萬沒有料到,臥房裡坐著的,除了他新納的小妾,竟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此人麵戴冰冷的銀質麵具,雙腿交疊倚在榻前,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說出來的話,比九幽地獄的惡魔還要可怖。
“江大人,在下勸你還是不要姑息養奸的好。”
江知府厲聲大喝:“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府衙?”
就在他要叫人來抓人時,喻行舟慢條斯理地豎起一根手指停在嘴唇之前:“噓。”
“江大人莫要聲張,除非,你想把你堂弟在寧州大肆侵奪民田,讓馬匹踩踏農戶稻田,逼迫他們改稻為桑的事傳揚得人儘皆知。”
江知府麵色大變,果然不敢做聲了,指著對方的鼻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究竟是什麼人?本官不知你在說什麼?汙蔑朝廷命官,你有幾個膽子?”
喻行舟起身,淡淡道:“明日,請大人好生處理惠民絲綢坊盜匪案,否則,大人的堂弟會不會牽累到你,可就不好說了。”
“你——”江知府氣得火冒三丈,一雙眼珠轉個不停,口風卻立刻轉了個彎,“維護惠寧城的治安本來就是本官的職責!”
喻行舟笑了笑,沒有多言。
於是便有了今日一幕。
江知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幾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直覺告訴他,惠民絲綢坊背後的人恐怕不簡單。
他對花漸遇和蕭青冥露出一個假笑:“本官手下已經接到閣下的報案了,本官治下,出了這麼大的強盜案,本官身為父母官,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聽到這番話,以王常為首的一眾商戶們不約而同露出愕然之色。
不對呀,怎麼事情跟他們想的不一樣,難道知府大人不是蛟龍會請來幫大家主持公道,反而是來幫惠民的?
怎麼會這樣?!
就連蛟龍會那群收保護費的爪牙,也是滿臉不可置信。
這江知府什麼時候變成了“青天大老爺”了?
緊跟著,幾個被五花大綁的壯漢,像剝了皮的粽子一樣,被幾個灰衣人扔在了眾人麵前。
花漸遇目露詫異,他身後幾個受了傷的夥計立刻認出來,這些人就是昨天夜裡來襲擊打砸的那夥賊匪!
“老板,就是他們,昨天來砸我們織機,還把我們好多人打傷了!”
“老天開眼,竟把這夥混蛋逮住了!”
江知府臉上的肉一陣抽搐,他本以為自己出麵替惠民說幾句好話也就算了,誰知道那個戴麵具的家夥如此神通廣大,竟然給他逮住了。
他不得不捏著鼻子裝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樣:“就是你們這夥匪徒,襲擊了惠民絲綢坊?你們都是什麼來頭?從實招來!”
蛟龍會的彭大和他身後一眾打手,這下徹底震驚了。
彭大臉上陰晴不定,他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惠寧城居然還有一夥勢力,敢明目張膽跟他們蛟龍會叫板?!
蛟龍會其中一個打手,看到那幾個身穿灰衣的江湖人,低聲朝頭領道:“彭大,那些人就是上次因為柳家娘子,跟咱們大打出手的家夥。”
彭大眯了眯眼:“惠寧城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些人?什麼來頭?咱們會首知道嗎?”
打手搖搖頭:“沒有聽過,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咱們的人去調查過,結果什麼也沒查到,這些人仿佛就是惠寧當地人,可是以前從來沒露過頭。”
“怪事。得讓會首好生提防才是。”彭大心下狐疑,以蛟龍會在惠寧的勢力,如果是一群外來的江湖人,不可能逃過他們的眼睛。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些人在數年前蛟龍會尚未發展壯大時,就已經默默隱藏在惠寧城的市井之間了,隻是行事低調,從不出頭。
其他聚集的商戶和百姓一片嘩然,誰都知道這是蛟龍會在背後教訓惠民絲綢坊,但誰會說出來?又有誰能把城裡最大的地頭蛇給捉到官府麵前?
那幾個被捉到的倒黴蛋,臉上一片喪氣,用期盼的眼神望向彭大,希望蛟龍會能替他們撐腰。
哪知彭大眼神一瞪,冷笑道:“知府大人,這些人我覺得很是眼熟,大概是市井上一些混混,我們蛟龍會早就看不慣他們,準備出手教訓一番,如今犯了事被捉住,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