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一個小妾,居然封了誥命,雖然等級比正妻徐夫人低一級,可畢竟是誥命,可以稱“夫人”。
徐夫人不能再責罰張夫人了,妻妾有平起平坐之意。
但徐夫人的脾氣,豈能容的小妾和她相提並論?
反正南京遠離京城,天高皇後遠,徐夫人不敢動手,但是大聲嘲諷張夫人:“你是誥命夫人又如何?一個妾而已,我隻要不死,你始終都是個妾!我就可以教訓你!回去把《女戒》抄十遍!”
張夫人又羞又怒,她不敢對正妻不敬,就去警告徐瓊,“……倘若你再管不了家裡的瘋婆娘,我就上書皇後娘娘,誥命我不要了,我要和離回娘家!我是皇後的堂姐,憑什麼在你家受窩囊氣!”
夜裡,徐瓊和徐夫人講道理, “你對張氏好一點,張氏高興了,她就會在皇後娘娘麵前說我的好話,皇上獨寵皇後一人,枕邊風一吹,說不定我就能回去當京官,一路高升。”
“我當了大官,最先給你請封誥命,我當內閣大學士,你就是學士夫人啊。夫貴妻榮,這個道理,你如何不明白呢?”
但徐夫人不屑,“當京官?回京城?那皇後不就在眼前嗎?張氏還不得把尾巴翹起來,踩到我頭上拉/屎?”
“一旦回京,我就受製於人,把我當傻子啊,你就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在南京當官吧。”
徐瓊急忙說道:“你這樣冥頑不靈,當真以為我不敢休妻?”
“休妻?”徐夫人哈哈大笑:“我生兒育女,伺候公婆,你敢休我,我就進京城,告禦狀,說你寵妾滅妻,寵妾滅妻!”
“你閉嘴!”
徐瓊捂著徐夫人的嘴巴,反而激怒了徐夫人,她奮力反抗,抓破了徐瓊的臉,徐瓊用力將徐夫人一推,徐夫人仰麵倒下,腦袋撞在了桌角,當場氣絕!
這一幕,剛好被給徐夫人送歸脾湯的如意看見了。
一碗歸脾湯落地,驚醒了呆住的徐瓊。
徐瓊緊緊拉著如意的手,“你是徐家的奴婢,我是家主,你要聽我的。夫人是犯了心疾死的,你若在外頭瞎說,我就告你刁奴欺主。”
如意慌忙說道:“奴婢知道,奴婢不會說的,奴婢什麼都沒看見!”
徐瓊放了如意,但是次日如意就消失了。
“……這是我的第五步錯。”徐瓊說道:“我貪婪又懦弱,沒有將如意滅口,帶來了算盤這個惡魔。”
徐瓊對外宣稱如意是貪墨了家財的逃奴,遮掩此事,但是心裡一直都懸著,擔心如意鬨事。
徐瓊想將如意滅口,那個時候他是南京禮部右侍郎,人脈很廣,得知有一處鬼市,什麼買賣都可以做,包括殺人。
這種要命的事情,徐瓊不敢托人,他親自去了鬼市,喬裝打扮,認識了一個叫做算盤的殺手。
算盤戴著眼紗,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
這個算盤殺人是鬼市最貴的,但“信譽”極好,徐瓊覺得一分錢一分貨,就找算盤談買賣。
徐瓊說道:“我有一個朋友,家裡逃奴卷款跑了,找到她,殺了她,提頭來見,屍體要徹底銷毀,不能被官府察覺。”
徐瓊把如意的畫像給了算盤。
算盤說道:“這種逃奴一般會逃回家鄉,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愚蠢,屢試不爽,我需要知道她的年齡、家在那裡,家中有什麼親人……”
徐瓊一一告知,給了二百兩定金。
約過了一個月,算盤就提著如意的頭來約見徐瓊。
如意的頭用石灰保存著。
除此之外,還有半枚銅錢,這是如意一直當寶貝用紅繩拴好,掛在脖子上的飾品,二十四年,從未摘下來過。
徐瓊驗了貨,核對無誤,問:“你是什麼抓到她的?”
“又是一隻傻傻的撲棱蛾子。”算盤說道:“我的手下們去了她的老家各條必經之路上蹲守,她有個弟弟,叫做李大壯,一直住在老家,等她回來。”
“我們在路上結果了她,其他屍塊已經燒了,骨灰撒到河裡,萬無一失。”
徐瓊聽說已經挫骨揚灰,放下心來,給了二百兩餘款,抱著裝著人頭的木匣子就要走。
冷不防身後傳來聲音:“慢走啊,徐侍郎。”
徐瓊如遭雷擊,“你不要胡說,我就是個商人。”
算盤說道:“一個願意出四百兩銀子買一個逃奴性命的雇主,我當然對你的真實身份感興趣啊!”
“如意臨死前,我逼她開口,問她主家是誰?為何卷款逃跑?如果她不如實回答,我就殺了她的弟弟李大壯。”
“她招了,為了弟弟,她還招了你的秘密,寵妾滅妻。”
“徐侍郎,你說我去報官,官府開棺驗屍,發現你亡妻的頭骨破碎,你猜會發生什麼?”
徐瓊當即就跪下了,“英雄饒命!”
錦衣衛衙門。
“……就這樣,我被算盤拿捏住了死穴。”徐瓊抱著酒壺,“算盤不要錢,他要我當他的後台,利用我滿朝的門生故舊,給他‘行方便’。”
“比如剿匪的路線和時間、比如抗倭的行動、押解犯人的路線、抓捕汪洋大盜的計劃……”
“算盤總是能夠在這些窮凶極惡之徒走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他們,然後招他們入夥,成為算盤刺客的成員,然後到處攬活、刺殺、賺大錢。”
“不到一年,算盤刺客就成了氣候。”
聽到這裡,陸善柔打斷了徐瓊的回憶,說道:“不對,根據錦衣衛的調查,算盤刺客出現十年前,那個時候是弘治年,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徐瓊說道:“因為在那個時候,算盤叫做算盤,但是他手下的刺客組織還叫做烈火,因為他們把目標叫做飛蛾,飛蛾總是傻乎乎的撲火,所以刺客組織叫做烈火。”
陸善柔問道:“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改名叫做算盤?”
“算盤很忌憚你。”徐瓊看著陸善柔,“在你二嫁給我兒子之後,他才把烈火改名算盤。那時候我給兒子在濟南府謀了提刑千戶的官職,你跟著他離開京城,外放去了濟南府,當一個困在後宅的官太太,泯然眾人矣,算盤以為你已經廢了,才把他的刺客組織改名叫做算盤。”
聽到這裡,陸善柔隱隱猜到了算盤忌憚她的原因。
陸善柔說道:“我們家……被滅門,是你和你兒子,還有算盤刺客們合夥乾的。”
“是的。”徐瓊說道:“我兒子……是個情種,他瘋了一樣的愛你,想得到你。他和算盤談條件,必須留你一條性命,否則,他絕不配合,還會搞砸算盤的計劃。算盤同意了。”
陸善柔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扯住徐瓊的衣領,將他抵在牆上,“李大壯來順天府衙門告狀,要見親姐姐一麵,你害怕我父親拔出蘿卜帶出泥,居然要算盤將我們家滅門!你這個自私自利的狗東西!賠我家人命來!”
徐瓊劇烈咳嗆著,“陸小姐太高看我了,我那麼懦弱的一個人,連寵妾滅妻,都是不小心失了手,沒有想到殺人,總是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習慣用錢平事的人,怎麼會想到滅門這種殘酷的手段呢?”
“不是我,是算盤!”
原來,當時徐瓊用冒牌貨頂替如意,打發走上門尋找姐姐的李大壯。
之後,徐瓊擔心刁民李大壯是為了錢,以後還會糾纏,就把此事告訴了算盤,要算盤監視李大壯。
誰料,算盤帶來了比訛詐錢財更可怕的後果:李大壯去順天府衙門告狀了,他說姐姐是假的,要見親姐姐一麵。
算盤說道:“提刑所陸青天的名聲,你是知道的,剛直不阿,有案必破,他有多麼厲害,你兒子周千戶最清楚不過。”
徐瓊立刻慌了,“找李大壯他談一談,給他銀子,他要多少就給他多少,要他去順天府衙門把案子撤了,隻要不是人命案,原告都是可以撤案的,這樣不會撞上陸青天這麼棘手的人了。”
算盤說道:“你已經是禮部左侍郎了,堂堂的京官,怎麼一遇到事情還是想著用銀子砸平?你是我的靠山,我是你的刀!咱們合作一直很愉快,各取所需。這件事我來安排,咱們聯手,斬草除根,把李大壯,還有陸家全部滅了,以絕後患!”
“不行!”徐瓊反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最好。怎麼反過來了,把一樁小事搞得滅門這麼大呢?沒有必要,況且,風險太大了,陸青天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家住在中城澄清坊乾魚胡同,地段極好,鄰居都是京官。”
“這件事必須做。”算盤說道:“這不僅僅是為了你,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我曾經風光無限,在我的世界裡呼風喚雨,叱吒風雲。可是陸青天改變了一切!”
算盤咬牙切齒,連戴著眼紗都能看見其怒火,“陸青天毀了我苦心經營的一切。我的事業毀於一旦,名譽掃地,妻子……把我拋棄,將我放逐;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她什麼錯都沒有,卻因有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失敗父親,從此斷情絕愛,遁入空門,小小年紀,就守在一尊泥菩薩麵前,青燈木魚,了此一生。”
“我如何不恨他!他毀了我的家,我也要毀了他的家。”
“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如意的事情捅給李大壯,連你也一並回毀掉。”
要麼毀掉自己,要麼毀掉彆人。
自私自利的徐瓊做出了選擇。
之前,徐瓊的兒子、順天府提刑所掌刑周千戶就已經聽從父命,為算盤多次“行方便”了。
周千戶知道陸青天所判重刑的每個罪犯流放地和監獄、勞役所在地。
周千戶把名單給了算盤,算盤從中挑選了十個人,找到他們,問他們願不願意找陸青天複仇。
這群窮凶極惡之徒當然狠死了陸青天,如今有越獄的機會,重獲自由去複仇,都答應了。
算盤將他們送到京城,混雜手下的算盤刺客中,由蒙麵的周千戶作為領隊,在元宵節夜裡動手。
這一夜,算盤負責放炮仗,掩飾殺戮呼救的聲音,周千戶帶頭滅口。
徐瓊說道:“……原本周郎在你的房門上了一把鎖,以為你喝了藥在裡頭睡覺,會保護你安全,可是你當晚睡在你姐姐房裡,刺客們差點將你誤殺了。”
“周郎發現你中箭昏迷,快瘋掉了,當場就給你療傷治療,還把你抱回溫暖的炕上。”
“其實第二天,周郎佯裝第一次來到案發現場,他是從床上把渾身是血的你抱出來的。如果你當晚一直躺在門口,外頭冰天雪地,你早就凍死了。”
“周郎他真的很愛你。後來為了娶你,保護你,連京官都不做了,一直在外任,放棄仕途,隻為和你在一起。我怎麼寫信勸告沒有都沒有用,後來他乾脆不理我了,一門心思和你過日子。”
陸善柔氣得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他不是愛我,他隻愛他自己的欲望,為了滿足欲望,他毀了我的家,他明知我的誌向是查案,卻生生摧毀了我的理想,把我變成一個依靠於他的官太太。這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跟你這個父親一樣,自私自利,無情無恥,卻把自己包裝得一副無辜被逼的樣子,你們父子都令人惡心!”
徐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罵吧,反正周郎已經死了,我也……快死了。我們父子很快就要到地下團聚。”
“那天,你來張府找我問話之後,算盤就給我捎來一封信,要我自儘,做出畏罪自殺的樣子來,以此來保全名聲,否則,我晚節不保。”
“我已經八十歲了,活夠了,也被要挾夠了,如果死亡能夠結束我窩囊的一生,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隻是沒想到,你棋高一著,預判了下一步棋,將我活捉。”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訴你了,至於算盤真實身份和模樣,恕我無能,我真的不知道。”
陸善柔厭惡的看著徐瓊,“無妨,我剛才已經推斷誰是算盤了。一直以來,我犯了個常識的錯誤。父親陸青天一直告誡我,查案的時候要放下個人的情緒恩怨,將所有嫌疑人一視同仁,不要隻聽他們說什麼,要去查證每一個細節。可我還是因個人情誼犯了大錯,幸好,我還來得及彌補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