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色沉沉,將近戌時,沈鸞終於悠悠轉醒。
燭光躍動,裴衡端坐在書案後,手裡擎著書卷。
“阿衡、阿衡哥哥……”
睡眼惺忪,透過菱木槅扇窗,依稀可以望見窗外如水夜色。
沈鸞愕然。
她居然睡了這麼久。
守在門外的綠萼和茯苓聽見聲響,端著盥洗之物進屋,供沈鸞淨手。
綠萼福身:“晚膳備下了,殿下可要傳膳?”
裴衡頷首:“可。”
遍身綾羅綢緞,插金戴銀的宮人端著精致菜肴魚貫而入,茯苓執漱盂巾帕站一旁,綠萼安箸,為沈鸞布讓。
沈鸞麵上驚訝更甚:“阿衡哥哥也未用膳?”
裴衡挽笑:“我若是吃了,你又該說我吃獨食。”
“我哪有這般小氣,而且我平日也不曾睡這般久的。”沈鸞為自己挽尊,“興許是阿衡哥哥屋裡熏香好聞,所以才睡久了些。”
屋內熏香彌漫,和夢中所聞差不多,沈鸞好奇:“阿衡哥哥熏的什麼香?我以前好似未曾聞過。”
裴衡眉眼淡淡:“不過是普通的藏香,你若是喜歡,等會讓來福送去蓬萊殿。”
沈鸞笑著說了聲好。
裴衡:“最近還是睡得不安穩?”
沈鸞點點頭:“有時會做噩夢,不過醒來就忘了。”
她皺眉,“隻記得那人穿著竹青長袍。”
可惜就是看不見臉,否則沈鸞翻遍皇宮,也要將那人揪出。
誰讓那人在夢中對自己愛答不理的。
沈鸞喃喃自語,好半晌,方發現對麵的裴衡一直沒有回應。她狐疑抬首,嘟囔抱怨:“阿衡哥哥,你在聽我講話嗎?”
“在聽。”裴衡彎唇笑,“前幾日父皇剛找人將西北角那一片劃作禁林,想來也不會再有人去那。”
不過是因為長安郡主夢魘,說是夢到西北角有人要對自己不測,皇帝便大張旗鼓找了道士做法,又不準任何人靠近。
因這事,朝堂上不少大臣吵翻天,無奈皇帝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聽勸。
朝堂上的風言風語,裴衡不欲沈鸞知曉,隻道:“待六弟回來……”
沈鸞果真被轉走注意力:“裴煜要回來了?”
六皇子裴煜雖和太子同母所出,然自小性格乖張桀驁,前些日子一腔孤勇跟著去西北軍營,沈鸞前不久方收到對方的書信。
信中所言不過是軍中日常,然沈鸞來來回回看了好多遍,她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實在難以想象大漠的荒涼孤傲。
沈鸞興致勃勃:“姚綾也去過大漠,她說那邊的人都吃牛乳茶,不過最好吃的當屬鎮上姓楊的一個老伯,我讓裴煜也給我帶了。”
沈鸞說得儘興,裴衡但笑不語,隻搖搖頭:“牛乳茶不經放,若真是帶回京城,恐怕也壞了。”
此話所言不假,沈鸞瞬間沒了興致,怏怏垂頭。
不過也隻是一瞬,少頃,沈鸞又抬起腦袋,雙目熠熠:“那等以後我自己去。”
“卿卿不喜歡京城?”
“那倒也不是,隻是想親眼看看,書中所寫的‘大漠孤煙直’是何等壯觀。”
……
月上柳梢頭。
霧靄沉沉,綠萼陪在沈鸞身邊:“晚膳吃多了些,郡主小心積食,走幾步再回宮。”
沈鸞懶散應了聲:“阿衡哥哥宮中新來的的廚子廚藝不錯。”
綠萼笑笑:“確實,奴婢看郡主今晚好那一盤玉蟬玫瑰羹,做法奴婢要來了,改日也讓我們小廚房跟著做上一回。”
茯苓和綠萼一左一右,難得沒喚人抬步輦。
隻是因著先前沈鸞在瀾庭軒受驚一事,聖上特意降了旨,在蓬萊殿添了不少宮人。
浩浩蕩蕩一行人跟在身後,清冷月光照拂,地上隻黑影掠過。
空中陣陣花香浮動,沈鸞今夜興致好:“哪來的花香?”
茯苓踮腳往前探:“禦花園就在前麵,興許是從那飄來的。”
沈鸞不信:“這氣味不似尋常花香。”
說著,便要往前。
有前車之鑒,綠萼和茯苓自然不放心沈鸞一人前往,加快腳步緊隨沈鸞而去。
“郡主,您慢點……”
秋風拂麵,仙袂飄飄。轉過前方一棵玉蘭樹,沈鸞果真找到花香的來源,她駐足,回眸一笑:“快看,後麵還有一棵小……”
話猶未了,倏地一聲譏笑自牆根傳來。
茯苓和綠萼同時變了臉色,欲大聲嗬斥誰人在此處裝神弄鬼。
隻是還未出聲,那笑聲又再次想起。
“你今天真去了明蕊殿?”
“那還有假,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五皇子,也值得太子興師動眾,還讓來福公公親自跟著。”
“太子為人寬厚,待人親和是自然的。”
“那又如何,還不是一個病秧子,連路都走不了,若非如此,怎的連一個五皇子還需要拉攏。你也彆看我,我可不像你,以後想做太子侍妾。我對癆病鬼沒興趣,而且就他那身子,估計也是個短命鬼。瞪我乾什麼,你枕頭下藏的那藥,不就是為了太子才……”
宮人自說自話,甫一轉過拐角,猝不及防和沈鸞撞了個正著。
嚇得連連跪下:“郡郡郡……郡主。”
沈鸞居高臨下,杏眸睥睨,不發一言,隻靜靜望著眼前磕頭如搗蒜的兩人。
青石甬路,那宮人自知失言,不敢抬頭看沈鸞,隻一個勁磕頭求饒。
青石塊上濺出血也不敢停下。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奴婢剛剛多吃了兩杯酒,才說了那些渾話,並非真心冒犯太子殿下的。郡主,奴婢對太子殿下真的忠心耿耿,求郡主明察!”
黑夜籠罩,靜若無人,唯有磕頭聲響不絕。
彌漫在空中的花香逐漸染上血腥之氣,沈鸞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目光淡淡,似是在看著一對貓兒狗兒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