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涼如水,蒼苔露冷。
如霜皓月懸於樹梢,先前還戰戰兢兢伏跪在地的女子,此時早攏了衣襟。
玉臂柔軟,輕摟裴冶脖頸,她視線幽幽落向沈鸞離開的方向,似嗔似惱,剜了裴冶一眼。
“人家費心從貴妃娘娘那得來的消息,二皇子就這般說出去了?二皇子難道就不怕娘娘責怪你壞了她的好事?”
裴冶笑睨她一眼,眉眼風流,一雙桃花眼如秋波倜儻,擁著那侍女重新滾入竹林。
埋頭在女子頸側,笑聲悶悶:“你難道不知道,我向來是憐香惜玉的。”
他目光迷離,忽的想起沈鸞,長安郡主自幼就是美人胚子,那張臉,真真稱得上桃羞李讓,燕妒鶯慚。
無人能和她平分秋色。
若是被蟲蛇咬上一口,從此容貌儘毀,裴冶嘶一聲皺眉,隻覺得可惜。
女子深知裴冶萬花叢中過的心性,笑著捶他一拳:“二皇子若是真喜歡,怎麼不娶了她去?也省得在這望眼欲穿,我都替你可憐。”
“……娶?”裴冶挑眉,“那還是算了,她哪有你體貼?”
夜色深沉,竹影窸窸窣窣,隱約有男子悶哼聲響起。
……
有二皇子那一句,綠萼一晚上不敢閉眼。
深更半夜,若是大張旗鼓搜宮,隻會適得其反,打草驚蛇。
無奈,隻得喚了茯苓一同坐更守夜。
茯苓睡得熟,冷不丁被叫起,又聽了這事,嚇得心驚肉跳。
“二皇子真是這麼說的?”
綠萼瞥她一眼,無語:“那還有假,我難不成還拿這事誆你不成?”
茯苓不敢細想,咬唇凝神思片刻:“若是真的,二皇子從何得來的消息?”
印象中,二皇子都是不學無術,終日流連花叢,眠花臥柳。若說京中何時出了新曲,鬥春院何時來了新的小娘子,二皇子定是如數家珍,然要是換做宮中的明爭暗鬥……
茯苓仍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綠萼皺眉:“不管如何,小心些總沒錯。”
交給彆人她總不放心,越性和茯苓二人守了一整夜。
天剛蒙蒙亮,綠萼便喚人尋了洪太醫來,對外隻說沈鸞舟車勞頓,水土不服。
“郡主。”
掀開蔥綠撒花軟簾,洪太醫躬身邁步進屋,將一漆木茶盤盛上。
茶盤搭著大紅蟒緞帕子,中間時候是一小捆雜草。看著,和尋常院中的花草無異。
沈鸞蹙眉,拿眼看洪太醫:“這是什麼?”
“百日枯,形如野草,為毒蛇最愛。此物毒性極強,若是將此物種於院中,百日後此地必寸草不生,故有此名。又因其形和普通雜草無異,所以極難分辨。”
洪太醫雙眉緊皺:“隻是此物罕見,我也隻在古籍見過。”
綠萼和茯苓皆心驚。
百日枯是在沈鸞寢殿後發現的,如若不是發現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行宮上下愁雲慘淡,獨沈鸞麵不改色,還有閒心說笑:“那還真是難為這人,竟為了我這般費心。”
洪太醫無言,思忖片刻:“郡主近來,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沈鸞慢悠悠,接過綠萼遞來的碧螺春輕抿一口:“有是有。”
洪太醫鬆口氣:“那便好,下官這就稟明聖上……”
沈鸞漫不經心:“就是有點多,不知是哪位。”
洪太醫:“……”
沈鸞眼底浸染著笑意:“好比洪太醫……不也是看我不順眼嗎?”
“下官不敢。”
洪太醫急急表忠心,須臾覺出沈鸞是玩笑口吻,他笑著緩和氣氛,“郡主家纏萬貫,乃洪某的衣食父母,下官隻有日夜向上天祈求郡主長命百歲的理,哪會做出這樣不堪的事?”
沈鸞擺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漂亮話。
綠萼上前:“郡主,剛剛奴婢已將院中宮人遣散。那人不一定知曉我們已經……”
“不必瞞著。”沈鸞彎唇一笑。
能神不知鬼不覺在她院中做出這等事,必是行宮服侍的宮人。
宮中出了內鬼,那必定是有人裡應外合。
官窯青瓷茶碗在桌上碰出清脆動靜,秋波輕抬,沈鸞視線透過月洞窗子,落向院外的白芙蓉上。
“茯苓,你去告訴小廚房,就說……我晚上想吃蛇羹了。”
茯苓和綠萼同時變了臉色:“……郡主?!”
沈鸞這般,擺明告訴幕後之人她已知曉百枯草的存在。
茯苓和綠萼皆不讚成,唯有洪太醫在經曆最初的錯愕後,倏然拱手一笑:“郡主英明。”
沈鸞笑而不語。
這局沈鸞破得太快,背後謀劃那人隻會懷疑安置在沈鸞行宮裡的內鬼已經倒戈向她投誠,所以沈鸞才早早發現。
說不定這會,已經想著如何處死那內鬼,好保全自身。
敵人自相殘殺,沈鸞喜聞樂見。
款步提裙,沈鸞扶著綠萼的手下了矮榻:“圍獵開始了嗎?”
綠萼垂首:“上半場已經開始了。奴婢剛剛聽說,早上的試獵,五皇子所獲的獵物最多。”
……
獵場遼闊,黃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