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翌日清晨。
許是昨夜累得狠了, 沈鸞這一覺睡得極沉。
沈氏悄悄著人過來問了好幾趟,沈鸞都未起身。
沈氏笑笑:“也罷,她愛睡就讓她多睡會, 反正今日也不用念書。”
又道早上的五香糕不錯, 讓小廚房留了一點,過會送去沈鸞院裡。
丫鬟應聲退下。
將近辰時三刻, 沈鸞院中方響起要水的聲音。
侍女捧著沐盆,雙膝跪地, 服侍沈鸞淨了手, 方拿了青鹽出來, 供沈鸞漱口。
博古架上的雙環聯珠瓶插著時下的新鮮花卉, 屋裡藏香嫋嫋。
今日天氣好,綠萼支開窗屜子, 衣袖不小心拂過窗邊,小聲疑惑,低頭去瞧。
沈鸞本就心虛,一雙眼睛幾乎貼在綠萼身上。
這會瞧見,忙不迭出聲:“你看什麼呢, 都看迷糊了?”
夜裡灑下的茶水早就乾透, 書案也收得好好的。
沈鸞細細回想,總想不出自己落了哪處, 隻能盯著綠萼看, 提心吊膽。
綠萼轉首一笑,彈彈衣袖浮塵:“並沒甚麼,隻是方才見此處臟了。”
說著,又喚丫鬟前來,“都看著點, 這會是我還好,趕明兒弄臟了郡主的衣衫,仔細你們的皮。”
丫鬟忙忙福身,應了聲:“是。”
盥漱畢,又有丫鬟捧著十錦攢盒進屋,光早飯,就擺了十來個小碟子。
茯苓站在一旁,為沈鸞布讓:“這五香糕是晨間夫人送來的,郡主嘗嘗可還喜歡?”
沈鸞吃一口:“母親還在房中嗎,過會我瞧瞧她去。”
茯苓笑著俯身:“夫人早早出門去了,哪裡還在家。”
沈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左右她這趟回家要住幾日,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那畫本明日再還也不遲。
飯畢,拿清茶漱了口,沈鸞方想起自己還有一事忘記:“楊伯做的牛乳茶,可曾送了來,過會我可要給姚姐姐送去的。”
姚太傅抱恙,姚綾定是要在家中侍疾。這牛乳茶本就是她說好吃的,沈鸞如今得了,自然要給她送去。
“早備下了。”茯苓笑著捧出妝匣,為沈鸞描眉畫鹽,“還有兩匹宮緞,彩緞百端,都在車上了。”
沈鸞今日要去姚府探望太傅,禮數自然不能缺。
臨出門前,沈鸞到底不放心,拿了《中庸》的書殼套在那畫本外麵。
也幸而先前聖上曾送過她一方寶墨,那墨呈六邊形,落筆即乾,無需擔心泅紙。
想了想,沈鸞又轉而對屋裡的丫鬟道:“我枕邊的《中庸》你們都彆亂動,那是我留著夜裡看的。”
綠萼彎唇:“郡主何時這般愛念書了,夫人知道了,肯定欣慰。”
沈鸞臉一紅,悄悄示意綠萼附耳過去:“可彆叫母親知道,那是我拿著當安眠的。”
綠萼捂唇笑出聲:“我說呢,郡主何時變了個人,奴婢日日跟著,竟也不知道。”
沈鸞笑睨她一眼:“話多。”
沈鸞出門的時間實在不巧,姚太傅恰好吃了藥歇息睡下。
姚綾迎著沈鸞出了府門,替父親謝過長安郡主。
沈鸞急急將人扶起:“姐妹一場,姚姐姐無需這般客氣。”
姚太傅這回不是普通的風寒,連著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畢竟年歲已高,姚綾挽著沈鸞的手,踩著日光慢悠悠往外走。
“父親之前還說,若再這般,他可能會向陛下請求,辭去太傅一職。”
沈鸞稍怔,駐足:“……什麼?”
姚綾莞爾,偷偷向沈鸞透露新太傅的身份:“父親前兩年,已物色好一人。”
那人以前也是姚太傅的學生,學問淵博,學富五車。若無意外,應是他接任太傅一職。
姚綾悄聲道:“郡主可曾聽過白世安?”
沈鸞緩聲:“白世安?可是江南那位?聽聞他貌比潘安,才同子建*。”
相傳還有女子為博白世安一笑,為他種一片桃花林,以表心意。
無奈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白世安視若無睹,又嫌家中時常有愛慕的女子叨擾,轉而離了家,如閒雲野鶴般踏遍山野,自在漂泊。
沈鸞狐疑:“他那樣的人,自由慣了,怎會答應入朝為官?”
姚綾蹙眉:“多的事我便不知了,隻知白世安來京城,是為了尋一人。”
究竟尋誰找誰,姚綾一概不知。
……
從姚府離開,天色尚早。
難得出宮一趟,茯苓也好頑,偷偷撩起車簾一角,看京城富貴繁華地。
販夫走卒遍地皆是,是和皇宮不一樣的富貴。
今日雖坐的是翠幄青軸車,然長安郡主的車輿,向來和低調不沾邊。
車簾撩起,已有好幾個膽大的小孩,偷偷踮腳往裡瞧。
綠萼狠瞪一眼茯苓:“郡主還在這裡,你便這般沒規矩。”
茯苓當即鬆開車簾,訕訕:“我瞧著好頑,一時忘了。”
又輕聲向沈鸞告罪。
“無礙,難得出宮一趟。”沈鸞懶懶。
茯苓趁機:“郡主可要去八寶閣,奴婢聽聞八寶閣的掌櫃近日得了不少好東西,郡主可要瞧瞧去。”
沈鸞頷首:“到底無事,去一趟也無妨。”
茯苓興衝衝叫車夫拐道。
沈鸞是八寶閣的常客,宮中稀世珍寶雖是不缺,然沈鸞看也看膩了,左右不過是玉雕翡翠瑪瑙,無甚新意。
八寶閣則不同,店裡多有西域東洋人往來交易,以物換物,自然的,新鮮的玩意也多。
隻今日實在不巧,沈鸞車馬未曾停下,遙遙的,就看見裴儀的車輿。
茯苓暗叫不好,也沒了玩樂的心思:“郡主,奴婢適才覺得,八寶閣也無甚好頑,要不我們還是回府吧。”
她攥住沈鸞衣袖,“聽說小廚房今日做了油酥餅,奴婢饞那個好久了,郡主……”
茯苓實不會撒謊,眼神飄忽。
沈鸞一眼瞧出不對勁,掀開車簾往外瞧:“適才不是還嚷嚷著要去八寶閣嗎,怎的如今卻改了口,且我記得八寶閣就在……”
視線望向裴儀車輿,沈鸞當即眼前一亮:“我正愁沒人陪我頑,不想她竟在此處。”
茯苓欲哭無淚,後悔不已,她央求:“郡主。”
沈鸞知她所想,笑著拍拍她手背:“我又不同她吵,你怕什麼?”
下了車,裴儀果真在八寶閣。
她披一件羽緞對衿褂子,腰下係著蔥黃綾綿裙,水靈靈站在八寶閣。
店中客人早就清空,裴儀身邊隻餘紫蘇一人伺候,掌櫃垂手侍立在一旁,笑盈盈讓夥計給裴儀開箱。
“公主瞧瞧,這是東洋人用的鎏金青銅烏木掛牆鐘,公主看可還喜歡?”
裴儀興致缺缺:“這鐘宮裡多的是,有甚麼稀奇的。”
掌櫃笑得諂媚:“公主再看看。”
恰好是整點,那鐘忽的響起一陣奏樂,隨即有一小雀從頂方的小洞伸出腦袋,嘰嘰喳喳報時。
“每逢整點,這雀兒都會出來。”掌櫃細細解釋。
裴儀也覺有趣,湊近瞧,忽的身後傳來一聲笑。
沈鸞款步提裙,緩緩步入店中:“這鐘倒是有趣得很。”
裴儀瞪圓眼睛:“你怎麼也在這?”
思及自己上回在八寶閣看中的東西都被沈鸞買走。
裴儀當即轉身,示意掌櫃將那掛牆鐘包起來,她要了。
掌櫃眉開眼笑,忙不迭讓夥計又捧出小小一盒玫瑰香膏。
“這玫瑰香膏也是東洋貨,隻他們那的人不喚這個,他們管這玩意叫唇膏。一盒有十二色,隻需轉開底部,細細塗一層在唇上,比尋常用的胭脂可好用多了。”
沈鸞湊近看:“果真好看。”
裴儀忙忙:“包起來。”
沈鸞:“這玉玦扇墜倒也彆致,不似尋常的俗氣。”
裴儀:“包起來。”
沈鸞:“這瑪瑙如意枕意頭不錯。”
裴儀:“包起來。”
沈鸞:“這玻璃牛角燈可是……”
裴儀想都不想:“包起來。”
她得意昂首,到底年輕,心裡藏不住事,唇角高高往上揚。
裴儀彎唇,手執一柄菠蘿漆扇柄牡丹團扇半掩麵:“長安莫生氣,今日我興致好,待……”
沈鸞親昵上前,挽住裴儀手臂:“公主給我買這麼多東西,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生氣呢?”
裴儀瞠目結舌:“什、什麼?”
沈鸞眨眨眼,一雙狐狸眼狡黠明亮:“我知道公主心善,所以適才我瞧著什麼有趣,公主都立刻讓人包起來送給我。無功不受祿,長安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裴儀一口氣憋在胸腔:“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