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夜涼如水, 菱花槅木扇門在風雪飄搖中發出嘎吱一聲。
堤婭坐在銅鏡前,纖纖素手挑起一支簪花棒,輕拂過雙頰。
一雙眼睛如秋水瀲灩, , 恍惚間門二王子好似看見了另外一張人臉。
他驟然回神:“你想做什麼?”
堤婭笑而不語, 手臂輕抬,幽香陣陣, 自她衣袖傳出。
“來人,送二王子回去。”
……
徹夜未眠。
馬車疾速在官道上行駛, 風聲颯颯, 驚落一地白雪。
裴晏麵無表情坐在翠幄青綢車上, 青灰猩猩氈簾擋住了車外的鵝毛大雪。
太醫戰戰兢兢:“……五、五皇子?”
裴晏懶懶瞥他一眼,唇角笑意似有若無:“……這是她原話?”
太醫悄然鬆口氣, 隻當裴晏是不放心自己, 他和藹笑笑:“自然是郡主的原話,郡主還說了,若是五皇子不喜歡西域美人, 那也可……”
——嘩的一聲。
厚重車簾被掀開,衝天的風雪直直撲了太醫一臉,嗆得他連連咳嗽:“五, 五皇子……”
一語未了, 忽見裴晏縱身一躍,自馬車上跳下。
太醫瞠目結舌, 於凜冽寒風中搖搖欲墜,他聲音斷斷續續:“五、五皇子!”
終是沒膽量跟著跳車,太醫顫巍巍,叫車夫攥緊韁繩, 自己跟著跳下。
亦步亦趨跟在裴晏身後。
“五皇子,您肩上的傷口……”
跌跌撞撞,終於趕在裴晏攔車之前,太醫步履蹣跚,行至裴晏身側。
他氣喘籲籲,仰頭望去。
七寶華蓋香車緩慢行駛在官道上,沈鸞身上還受著傷,加之又受了一整天的驚嚇。
裴衡特地吩咐了車夫慢些行,漸漸的,竟和裴晏的車輿漸漸拉遠距離。
忽見五皇子攔在車前,車夫忙不迭攥緊韁繩,馬鳴聲穿破夜色的安靜。
遙遙的,隔著猩紅氈簾,沈鸞狐疑之聲傳來:“怎麼停了?”
車夫俯身,畢恭畢敬掀開車簾一角:“郡主,是五皇子。”
車簾徹底掀開,濃重深沉夜色中,沈鸞果真瞧見裴晏孤身一人,裹著一身寒雪,於冬夜中靜靜佇立。
定睛細看,方發現裴晏身邊還跟著一位太醫。
沈鸞錯愕不已:“你怎麼……”
裴晏目光淡然,唇角挽著笑:“那車晃得顛簸,我身子受不住,郡主可否搭我一程?”
他這般謙遜有禮,那一身傷也是為自己所受,沈鸞自然不會拒絕。
且她香車寬敞,容納十人綽綽有餘。
隻未等自己開口,忽聽身側傳來裴衡一聲笑:“五弟客氣了。”
車簾挽起,露出裴衡溫潤如玉的眉眼,白淨麵龐上映著斑駁光影,他側身,吩咐宮人迎裴晏上車。
“今日多虧五弟,卿卿方得以平安歸來,改日皇兄定好好謝你。”
裴晏回以一笑,踩著腳凳上車,身影靈巧,全然不似身負重傷之人。
“皇兄客氣了,隻是先前……”
視線在沈鸞臉上似有若無掠過,裴晏仰首,唇邊溢出一聲笑,“先前在山穀,郡主已同臣弟道過謝,不勞皇兄掛心了。”
氣氛劍拔弩張,沈鸞隱約察覺詭譎波動,少女聲音俏俏:“適才你不是還說傷口疼嗎?”
總歸還是救命恩人,沈鸞湊上前去,“太醫可曾上過藥了?”
太醫垂手候在一側:“未曾,剛剛臣上藥時……”
太醫欲言又止,迎上裴晏望過來的目光,他急急改口:“剛剛臣上藥時,那車顛簸得厲害,臣見五皇子疼得緊,就沒繼續。”
雖是換了袍衫,然裴晏肩上仍是血跡斑斑,鮮血透過裡衣,又一次弄臟了長袍。
沈鸞忙喚宮人上前,將裴晏移至畫屏後。
香車各處點燈,香燭明亮,隔著緙絲盤金畫屏,隱約可見影影綽綽。
太醫手執銀針,俯身垂首,細細為裴晏處理傷口。隻是不知為何,先前在自己車上,太醫做什麼,裴晏都一聲不哼。
這會換了車輿,太醫手腳再輕,裴晏也忍不住倒吸口冷氣。
似是疼得厲害。
“五皇子,臣還未……”
太醫想解釋,自己還未曾碰到裴晏傷處。
忽聽畫屏外傳來長安郡主細細的一聲,隻憑聲音,也能聽出沈鸞的憂心忡忡:“……可是傷得厲害?”
太醫拱手,正欲回話,忽而對上裴晏一雙森寒冷冽的眸子。
他忙垂下頭去,隻專心自己手上的活計,不敢多嘴半句。
裴晏清清冷冷的一聲落下:“無礙,皮肉傷而已。”
輕飄飄的一句,倒叫沈鸞掛念。
隔著畫屏,看不見其他,沈鸞抿唇,纖長的睫毛低低垂著,攥著絲帕乾著急。
她是見過裴晏袍衫上的血汙的,那一片汙穢,怎是皮肉傷三字可解?
愁雲慘淡,沈鸞眉宇間門憂愁儘顯。
她手上亦塗了傷藥,車上淡淡的藥香漸漸被血腥味掩蓋。
沈鸞雙眉緊皺。
裴衡看她一眼,忽的開口喚人:“卿卿。”
沈鸞抬眸,朝裴衡走去。
她倚在裴衡身側,低聲道出自己心中憂慮。
沈鸞憤憤不平:“那天竺人著實可惡,若非他們窮追不舍……”
眼波微動,沈鸞抬首望向裴衡,“阿衡,那些天竺人……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