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之中, 比步兵,騎兵,弓兵等武力, 北淵無疑能拔得頭籌。但兩國交戰,更多的時候打的是軍餉錢糧,武械裝備, 民心所向, 在這一層上,北淵也好,東陵也罷, 都不是南靖的對手。
北淵傾舉國之力滅了一個西夏, 亟需休養生息,攘外安內。他們的首要目標是找到被顧如璋藏匿起來的西夏遺寶,並徹底消除皇城司的隱患。淵帝再怎麼想為兒子撐腰,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兵東陵。
但南靖可以。
這些年南靖悄無聲息地就成為了四國霸主, 正是國富民強之時,他們有底氣,更有實力對付一個區區東陵。
禮儀大國一旦蠻橫霸道起來,不輸蠻夷。而疆土不過南靖十之三四的東陵,顯然無法應對南靖十萬精兵的壓迫感。
他們不想打, 更打不起。
東陵內閣中主和的官員力壓主戰派。在他們看來, 與其打了幾場敗戰,丟了幾座城池後向對方苦苦求和, 不如現在就主動尋求和談, 把損失降到最低。否則,東陵極可能就是下一個西夏。
和談一事迫在眉睫,耽誤一日就可能多幾千將士戰死沙場, 東陵就可能多丟一座城池,和談時南靖要求的條件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那麼,該派誰去和談?
陸妄很快敲定了人選,即東陵的前東閣大學士,賈槐。
南靖尚文,對賈槐這等飽學之士向來禮遇有加。十六年前,南靖使團中的一員,容棠容太傅到訪京都時,還曾因詩詞歌賦和賈槐結緣,受邀參加了賈槐幺子成親時的婚宴。
有這一層關係,賈槐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有關十六年前的那場婚宴,趙眠也曾當麵問過容棠,當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特彆的事情。
容棠仔細回憶過後,道:“沒有。”
趙眠又問:“那老師可有在婚宴上看到顧如璋和萬華夢?”
容棠回答:“萬華夢未曾見到,但臣的確和年輕時的顧如璋有一麵之緣。”
“老師認為,顧如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芝蘭玉樹,溫良恭儉。”
趙眠頗感驚訝,能得到老師如此之高的評價,顧如璋應當是個……溫柔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位“芝蘭玉樹,溫良恭儉”的顧太傅,替西夏爭取了至少五年的壽命,還在亡國之際把心高氣傲的北淵小王爺擺了一道。
想來溫和隻是顧如璋的表象,他做出來的那些事,他秘密為西夏留下的火種,足以證明他內心的堅忍。
如圭如璋,顧如璋。
趙眠對西夏無感,但對這位顧太傅還挺感興趣的。若有機會,也想結交一番。
兩日後,賈槐臨危受命,帶著幾箱厚禮,親自登門,試圖探一探南靖方麵的口風。
東陵此舉在南靖的意料之中。南靖大軍壓境東陵,最先起的作用是震懾和警告,倘若東陵依舊不識好歹,十萬精銳就將越過東南邊境,劍指京都。
這便是丞相留給趙眠最後的一手——他給他留了整個南靖。
趙眠想起淵帝留給魏枕風的後手。區區一個不知道是侄子還是私生子的人質,陸妄那樣的禍國藍顏會在乎?
笑死人。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誰才是父母掌中瑰寶,一目了然。
年過七旬的賈槐登門拜訪,雖然容棠稱病未出,趙眠還是給了幾分薄麵,親自接見並以禮相待。
兩人先是聊了聊賈槐最新著成的幾篇文賦,趙眠不加吝嗇地給了極大的評價,稱南靖文人無不倒背如流,驚歎不已,並對賈老的新作翹首以盼。
賈槐則麵露愧色:“說來慚愧,如今的東陵正值內憂外患之際,老夫心境不如當初,恐怕再無提筆之力了。”
趙眠便知流程走完,要進入正題了。
果然,賈槐順勢提起了東陵有意和談一事。言辭懇切,引經據典,最後打出為天下蒼生著想的名號:“還請蕭大人想想我東陵無辜的百姓,停兵休戰,使兩國重修舊好。”
趙眠擺出一副為難的神色:“如此……容我三思。”
趙眠這一“三思”便是一個時辰。賈槐等人在外苦苦等候,他回到書房假裝是和幕僚商議,其實早就拿定了主意。他抽空給父皇和丞相各寫了一封家書,才施施然回到了前廳。
原本坐等的賈槐見到他,立即站起身,道:“蕭大人,可有決斷了?”
“決斷談不上。”趙眠還算客氣地說,“隻是我等簡單商議過後,希望東陵能拿出誠意來,同意南靖的三個條件。”
賈槐忙道:“蕭大人請講。”
趙眠道:“第一,我要萬華夢。”
這個條件在情理之中。兩國戰事因萬華夢而起,他這個罪魁禍首自然難辭其咎。
賈槐委婉道:“蕭大人可是要……?”
趙眠明白賈槐的意思:“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且不說萬華夢天下無人可及的醫蠱之術,直接殺了著實可惜,他還是找到西夏遺寶的關鍵線索,留著定然大有用途。
賈槐有些失望。在他看來,萬華夢禍害東陵至此,死有餘辜,留他一條性命隻會後患無窮。但他對南靖的決策也沒有置喙的立場,便問:“第二呢?”
“第二,東陵需要賠付南靖此次出兵的全部軍餉糧草,同時降低南靖商人在兩國之間門貿易的關稅。具體多少,要等南靖戶部商榷後再做定奪。”
這一條是古往今來戰勝國對戰敗國常用的手段,隻要求賠款沒要求割地,已經算是高抬貴手。賈槐卻依舊麵露難色:“這……老夫不敢多言,定將蕭大人的原話一五一十上報太後。”
趙眠點點頭:“這是自然。”
賈槐看著眼前的少年,論年歲不過和自己的孫子一般大小,卻能在他麵前遊刃有餘,從容不迫,怎能不讓人唏噓感慨。
弱者無言啊。
滿腔愁緒無法宣泄,賈槐唯有喟歎一聲,問:“請問蕭大人,最後一個條件是?”
趙眠道:“第三,事關雌雄雙蠱。雙蠱解藥的配方,東陵告知了北淵麼?”
賈槐謹慎道:“據老夫所知,尚未告知。”
“不錯。”趙眠滿意點頭,“那麼,你們以後也不必告知了,單獨告知我南靖即可。”
賈槐一怔,迅速明白過來——好一招一石二鳥之計。
一方麵能進一步挑起東陵和北淵的爭端,另一方麵還能握住北淵的軟肋,讓北淵被南靖掣肘,被迫陷入東南兩國的糾葛,根本無法置身事外坐收漁翁。
這麼冷的天,賈槐愣是驚出了一身的汗:“可是蕭大人,中蠱的是北淵小王爺啊。若東陵不肯交出解藥配方,北淵又豈會放過我等?”
趙眠微微一笑:“這便是貴國和北淵的事了,與我南靖何乾。”
賈槐啞口無言。
一直在側廳旁聽的安遠侯,不禁感歎:“我們的太子殿下真是越來越像蕭相了。”
容棠卻不敢苟同:“可骨子裡,他還是最像皇上的。”他想了想,又道:“北淵得知此事後,以小王爺的性子或許會直接上門興師問罪,勞煩老侯爺多加小心,彆讓他打擾到殿下。”
安遠侯捋須笑道:“容太傅放心吧,有老夫和沈家那個小子在,北淵的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