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你身上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就僅僅隻是一個‘消息’?
“那我呢?我呢?我在你眼裡他媽的是不是也就‘哥譚認識的人’?”
“我沒有——”
傑森捏得很用力,尤利西斯的臉都被捏得變形,嘴唇被擠得凸出,像是條無力掙紮的小魚,連發出否認的聲音都很艱難。
他被傑森逼著對視,逃無可逃,已經不再抱著僥幸心理逃避。他望進傑森的眼睛,在那雙曾經隻有活力與堅韌的藍眼睛裡,看見了濃鬱的,令人窒息的難過。
傑森沒有哭。
他的聲音發顫,染上了哭腔,但他沒有哭。
可尤利西斯想哭了。
從前的尤利西斯幾乎沒有哭過,眼淚是情感的宣泄,但淚水同樣會帶走氣力與能量。可從他回來開始,他哭過好多次,太多次。
淚光在眼底生成,在眼眶的邊緣凝聚。尤利西斯望著傑森的眼睛,艱難而又執拗地,一個個音節向外吐:
“你很重要。
“你是最重要的。
“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我。
捏著臉蛋兒的力道悄然放鬆。
凝聚已久的水光終於從眼角跌落,墜在手套上,被布料緩緩吸收。
尤利西斯的話越說越流暢:
“認識你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傑森,我沒有騙你。
“我騙過很多人……但是我沒有騙你。”
他最先認識的克拉克,那時候的尤利西斯對“任務”都沒有概念,但克拉克是他的“任務對象”,他的一切人際關係,和瑪莎,和喬納森,和斯莫維爾的每一個人,都是因為“任務對象”,無比確切;
他後來認識了彼得,彼得也是“任務對象”。尤利西斯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主動去和彼得打招呼,儘管他是真的把彼得當做朋友……可他與彼得的來往,依舊建立在“任務”的基礎上;
再然後,他還認識了很多人。他和巴基是朋友,但認識巴基的契機是他要去接近隊長;他和托尼曾經那樣親近,可他見到托尼的時候正算計著應該如何靠近;他和史蒂芬亦師亦友,然而他找過去就是因為他需要早日完成任務,包括再然後的查爾斯,巴裡。
尤利西斯確實是真心對待他們,但他也無法否認在此之前的謊言。
隻有傑森。
他的任務對象是布魯斯·韋恩,傑森也和布魯斯建立了相當親近的關係。可尤利西斯認識傑森的時候,傑森還隻是孤兒,是他人眼中預備役的罪犯,是與韋恩毫無關聯的普通人。
是傑森主動向尤利西斯伸出了手。
或許他與每個人的相識都是被設計好的,隻有傑森是意外。
沒從謊言建立起的,美好的意外。
他甚至想過告訴傑森自己的秘密。
尤利西斯說: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你。”傑森慢慢鬆開了手。
他們兩個還在對視,任誰都沒有轉開視線。傑森的哭腔好像尤利西斯的錯覺,這時候的他聲音又穩定下來了:
“你不想——傷害我?”
尤利西斯:“嗯。”
傑森:“可你沒有好好活著,尤利,現在我們能再見就像是奇跡一樣……你知道,如果我活過來,你死了,我該怎麼接受嗎?”
尤利西斯說:“我不知道。”
他接著說:
“那你知道,前幾天還在跟我說晚安,說這段時間失聯,但事情結束會第一時間告訴我的人,突然把我丟下了,我是什麼感覺嗎?”
傑森:“……”
他差一點就挪開眼睛了。
尤利西斯還在繼續:“我知道。”
他還單手抱著紅色頭盔,手指扒著它的外殼,指節泛白:
“我從前不知道接受死亡是那麼——痛苦的事情。是你教會我的。”
傑森:“我……”
尤利西斯:“你看,走得那麼乾脆利索,什麼都不用管,把遺憾,不安,憤怒全都留給還活著的人。”
傑森:“……”
他的氣焰弱了下來,在風雪中,在尤利西斯的注視中搖搖欲墜。他張了張嘴,最後吐出蒼白無力的單詞:
“對不起。”
尤利西斯告訴他:“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沒有錯。”
咦?這對話似乎有一點熟悉。
他說:“能看到你還活著……就已經,太好了。”
這一回,傑森真的差點哭了。
他有些狼狽地屏住呼吸,飛速地眨眨眼,眨去浮上的酸澀:
“……很疼嗎?”
尤利西斯還能扯動嘴角,在腦海中飛速對比後,露出點點笑意:
“還好,就一瞬間,沒什麼感覺。”
傑森嗓音滯澀:
“那……怎麼醒過來的?”
尤利西斯斂了笑。
雪似乎要停了。
他側過臉,目光停留在墓碑上,自己的名字那裡。
“我和你不一樣,傑森,”這些話真的說出口的瞬間,好像也沒有那麼艱難,“我知道我不會死。”
“或者說,我知道,就算我死去,還會再醒過來,”尤利西斯說,“我死過很多次了。”
“……什麼?”
尤利西斯說:
“不要為我難過。如果——如果當初你沒出事,你也會麵對我的死亡。
“所以,我說我騙過很多人,你們都不知道。
“可是……傷害造成了。我知道接受死亡有多難,所以我不敢麵對,就像你說的,一個死人突然出現在活人麵前,很奇怪。我……害怕不被接受。”
如果告訴他們的結局是不被接受,那還不如將美好留在記憶裡,不要破壞它。
尤利西斯繼續說:
“但是——我也有沒搞清楚的事。”
他指著自己的墓碑問傑森:
“我想打開它,幫我嗎?”
沒反應過來的傑森:“……”
被震驚到的傑森:“啊?”***
布魯斯·韋恩這些天有點忙。
是哥譚內部的事,所以不用求助正義聯盟,索性直接缺席了聯盟的會議和事務,讓彆人——例如很能乾的超人——來做就行。
他關注的是哥譚最近的動向,比如那些散戶的毒販子什麼時候有了新的老板;黑麵具手下的販毒團夥似乎也有異動;黑麵具正在找的那個戴著紅色頭盔的家夥是誰;又或者,把提姆揍了一頓的那個人,是誰。
提摩西·德雷克-韋恩,昵稱提姆,蝙蝠俠的現任羅賓,這個時候正在寬敞明亮的高級病房裡躺著,閉目養神。
他也在思考,他這是得罪誰了。
應該不是衝著他屁股下還沒坐熱乎的總裁位子來的,畢竟韋恩集團整體還算穩定,至少他們覺得願意工作的提姆比總是推脫的布魯斯強,而且就算是對位子感興趣的,更多的也會因為小瞧未成年而選擇在公司運營中使絆子。
那麼,是因為夜間的小秘密嗎?
或許不是沒可能。
分析一下。
首先……雖然那個揍他的人頂著一身發達的肌肉穿了羅賓套裝,但他肯定不是羅賓,因為挨揍的才是;
其次,那個人身手很好,非常好,就算提姆因為周圍有人而被迫藏匿了身手,但也不可否認那人的水平;
最後,他有種不太現實的……推測。
儘管提姆很慘,又是斷了骨頭又是鼻青臉腫的,但他同樣沒讓那家夥好過——他衣服上還留下了那人血樣,足夠他拿去做DNA檢測了。
提姆和前兩任羅賓不一樣,他是自己送上門的。
他知道二代羅賓傑森·托德的故事,他看過很多次傑森訓練時留下的影像資料,他真的在那個人的搏鬥中看出了傑森·托德的影子。
很荒唐,可他忍不住往這個方向懷疑。
布魯斯進來的時候,提姆終於睜開眼,發問:
“阿卡姆是什麼情況?”
布魯斯拉開椅子坐下,表情有些深沉:“不是越獄。”
這還是第一次,阿卡姆發生騷亂,但目的不是越獄或者劫獄。相反,這次闖進去的,更像是個“複仇者”。
“是那個‘紅頭罩’,”布魯斯低聲道,“本來以為他是在跟黑麵具對著乾……現在看來不是。”
“他闖進阿卡姆,沒怎麼為難警衛,找到了小醜的病房。”
布魯斯說:
“……給了他八槍。”
提姆安分地躺在床上防止挪動帶來的肋骨疼,問:“死了嗎?”
布魯斯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額心:“醫生到的已經很晚了,但他還活著。”
真是令人感歎的頑強生命力。
提姆這樣想著,聽到了布魯斯的後半句話:
“有兩槍命中脊柱,還有一槍傷到了神經。希望他坐輪椅的時候能安分一些。”
提姆:“……挺好的。”
這一回,短短十來天已經在哥譚地下揚名的“紅頭罩”終於有了被監控拍到的影像資料。
好巧,這個紅頭罩,和那天穿著羅賓裝來打我的家夥,身材好像。
提姆盯著視頻看了一會兒,動了動脖子:“布魯斯……”
他說:
“紅頭罩的血樣拿到了嗎?”
“有。”
提姆躊躇了幾秒:
“有沒有想過……和傑森·托德的DNA進行一下對比?”
布魯斯愣住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他重新看向視頻中的身影,從他舉手抬足間,找回了一絲熟悉。
怎麼可能?
他聽見提姆的補充:
“我這兒還有一份血樣……還有一份錄音。我還得在醫院躺兩天應付,布魯斯你隻能自己查了。”
查。
當事情有方向了,查起來就容易了很多。
DNA檢驗報告很快就出來了,百分百匹配,連聲源也是匹配的。
是……傑森?
布魯斯很少會有這種無措的感覺,他是懷疑的,他知道匹配也不能代表什麼,但在那個瞬間,至少在那個瞬間,布魯斯感到了茫然。
但一切並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
檢驗報告才剛出來,哥譚酒店就遭遇了襲擊,並且當事人聲稱襲擊者是紅頭罩,他甚至綁架了一個人質。
布魯斯拿到了人質的資料。
盧瑟的保鏢,除了長相稍稍惹眼,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可是。
惹眼在於那雙金藍異色的眼瞳;而人質的名字,是尤利西斯·萊茵。
短短半天時間,他失去的兩個孩子的名字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他麵前,就算是蝙蝠俠,在拿得資料的這個瞬間都是茫然的。
但很快,他就收斂了情緒,重新化作黑暗中沉默的騎士,開始尋找線索。
或許這就是衝著他來的陰謀吧,之前一直小心翼翼的紅頭罩大大方方地留下線索,直指遠郊的韋恩家族墓地。
蝙蝠車風馳電掣,將風雪與月光全都遠遠甩在身後。
怎麼可以——
不管是誰,他們怎麼可以利用那兩個無辜死去的孩子!
蝙蝠車一個擺尾在墓園前停好。屬於守墓人的小亭子裡空蕩蕩的,布魯斯目光在被雪薄薄覆蓋的機車上停留了半秒,最終無聲地踏入墓園。
遠郊的韋恩家族墓地很安靜,也沒有適合蝙蝠發揮神出鬼沒技能的隱蔽場所,他隻能一步一步踏著雪前行。
他看到了。
他以為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論發生什麼他都能接受——
但絕不包括,在尤利西斯墓碑前蹲著兩個人,在挖墳。
布魯斯·蝙蝠俠·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