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之前可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可以這麼坦然地對老朋友說出“好久不見”。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想方設法地逃跑,就像他重獲自由後第一次遇見史蒂夫那樣,好像隻要跑路及時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但現在,在他被托尼強行從自我保護的烏龜殼裡揪出來之後,在他再次見到傑森之後……
他竟然能做到站在這,親口對布魯斯說:
“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了。
從尤利西斯的角度看差不多十年,就是從布魯斯的角度,也有四年多。
尤利西斯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改變過布魯斯——
可能沒有吧。
畢竟在他們重逢的這一刻,布魯斯還在和傑森吵架。
不,這不叫吵架,是打架,打得天昏地暗,就是暫時停戰了也沒好到哪兒去。
因為布魯斯似乎還是那樣子,好好一個人,白長一張嘴。
尤利西斯一邊靠著發散思維來讓自己不要那麼緊張,一邊邁動了步伐。
不是隻有布魯斯和傑森會被過去的記憶困擾,尤利西斯也在這短短幾步中想了很多。
他想起他和蝙蝠俠的初見,想起孤兒院那顆糖果,想起迪克對他的好奇,還有萊斯利醫生對他的照顧;
他想起一起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還有那張坐滿人的餐桌。
他想起布魯斯和傑森身上的傷,想起他們不走心的借口,想起夜裡空蕩蕩的房間。
燈下黑不過如此。
尤利西斯明明見過蝙蝠俠,還和布魯斯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過,可他就是完完全全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他甚至想起來自己試圖跟布魯斯講蝙蝠俠的好話,還對傑森說他不認識羅賓。
尤利西斯:“……”
這段記憶快拿掉!
反正,諸如此類的。
他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死亡。
那句話他不是騙傑森的。
尤利西斯也從來沒有將自己的死亡怪到布魯斯,哪怕是蝙蝠俠身上。他怪布魯斯,怪的也隻是他的沉默不說,更多的應該算是情緒上的發泄。畢竟,如果非要有個什麼來背鍋,除了自我責怪外,尤利西斯更願意把事情一股腦推到不知去了哪兒的垃圾係統身上。
可傑森不是這麼想的。
尤利西斯剛剛雖然有點走神,但還是把對話聽進了大半。
傑森不知道係統的存在。
他也沒有將自己的死怪在布魯斯身上,可他把尤利西斯死亡的責任全都堆在了布魯斯頭上。
他明白傑森的邏輯:尤利西斯因為小醜女死的,小醜女因為小醜出現的,小醜女能出現因為小醜被蝙蝠俠塞進阿卡姆而不是殺了他,而小醜害死了傑森——傑森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布魯斯明明應該做些什麼。
但是他沒有。
所以,都是布魯斯的錯。
以上,成立,至少在傑森這裡完全成立。
他的憤怒,他的不安,他的痛苦,他對布魯斯的發泄……並不單單是為了自己,他帶著尤利西斯的份,試圖向布魯斯討要一個答案。
所以,儘管尤利西斯並不認為布魯斯要為他的死負責,但他也不打算成為拖後腿的家夥。
原諒他的小自私。尤利西斯選擇站傑森,何況他對布魯斯……也不是真真一點怨氣都沒有。
皮鞋踩過枯草與殘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尤利西斯已經站到了布魯斯和傑森麵前。
和尤利西斯記憶中的布魯斯不同,此刻的布魯斯更多的,符合著“蝙蝠俠”的形象。
他穿著那身標誌性的黑灰色的蝙蝠戰衣,披風殘破,血痕斑斑,戰術手套都已經廢掉一隻;他不知道是受到了刺激還是在醞釀什麼主意,竟然沒有再反抗,而是任由傑森繼續扯著他的衣領,甚至連半個身子被揪離地麵都沒有多餘的反應;他的麵具被傑森掀下來,露出了汗濕的發,還有完整的臉,那雙鋼藍色的深邃眼眸藏著暗沉的情緒,定格在越靠越近的尤利西斯臉上。
布魯斯肯定聽見了那句“好久不見”,但他依舊沒有說話。又或者,他其實想說些什麼,卻沒做好開口的準備。
所以,還是尤利西斯先說話的。
他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布魯斯,視線從他頭掃到腳,然後重新落回他臉上,同他對視:
“想要談談嗎?”
要談談嗎?
坦誠一點,直白一點,把所有的事情攤開,一點一點說出來。
你要嗎?
布魯斯給了他答案。
男人看似卸下防備,事實上他一直在暗暗蓄力,幾乎是在尤利西斯話音落下的瞬間便掀翻了壓製他的傑森。
他動作迅猛,身上的傷似乎不能影響到他分毫。他踹開傑森之後並沒有繼續追擊,而是選擇落點後退。眼花繚亂的幾秒後,三個人便站在了不同的三個點上,形成一個小小的等邊三角形。
布魯斯終於,對尤利西斯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的目的是什麼。”
尤利西斯歪了歪腦袋,原本還在上揚的嘴角驀地垂了下去。
某種從前隻是隱藏起來而不是解決的情緒在這一秒悄悄探出了頭。
好吧。
布魯斯……他可能就是不會“談談”。
嗬,布魯斯·韋恩。
“目的?”尤利西斯重複著布魯斯的問題,聲音很輕,“我沒什麼目的。”
我是被傑森抓來這裡的,但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兒了,尤利西斯便也成為了的“討債”的一員。
他問:
“你對傑森和對我的態度不一樣。為什麼?”
他又問:
“你相信傑森的話,卻不太相信我。為什麼?”
他還在問:
“因為我不應該知道你們的秘密,因為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尤利西斯注視著布魯斯,複又揚起嘴角,露出有些嘲諷的笑意。
“憑什麼呢布魯斯?不如讓你來告訴我‘我的目的應該是什麼’吧,畢竟什麼事情最後都是你說了算,而且——都是在你一個人做好決定,不需要和任何人商討,哪怕,這也是我們的事情。”
哥譚的任務結束之後,尤利西斯又經曆了很多。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無法控製情緒的少年,尤利西斯能猜到布魯斯心有顧忌,也真的可以體諒布魯斯的難處,但不代表當時他的委屈難過就不存在了。
就像是被逼著在鋼琴前練一天的孩子明知道父母是希望他好,可是——這種方式真的是對的嗎?隻要能夠達成成為“鋼琴家”的目的,那過程與方法就不重要了嗎?
不是的。
爭吵存在,疲憊與失望也都是存在的。
布魯斯不知道嗎?
不,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尤利西斯注視著布魯斯的眼睛,輕笑:
“你不會回答我吧?和從前一樣,不管我怎麼問,你都隻給我一個搪塞人的回答。我——”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布魯斯打斷了。
“因為我拿到了傑森的血樣。”
布魯斯竟然長嘴了!
他說:“我對比過DNA,我分析過生理信息,也分析過行為動態。我還不能給出肯定的回答,會想辦法繼續驗證。”
還想和布魯斯繼續“清算”的傑森頓了一下。
布魯斯繼續說:
“但是,你沒有。”
相反,尤利西斯的情況比傑森還要值得懷疑。傑森的表現也好,外在也好,除了“死而複生”這一點外一切都說得通,但尤利西斯不是。
他們擁有近乎一模一樣的容貌。
但也隻有一張臉還有過去的影子。
從前喜歡讀書的少年現在的工作竟然是保鏢,重點是跟在萊克斯·盧瑟身邊的保鏢;他的年齡也有蹊蹺,怎麼看都不是十八歲青蔥的年紀了;他很平靜,在傑森的對比下,平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他知道,如果尤利西斯也是“死而複生”的孩子,他肯定經曆了很多很多,這般表現也是正常的。
布魯斯很想說服自己來接受奇跡般的今天,他甚至想告訴所有人他失去的孩子們回來了,可他說服不了自己。
他需要更多的證據。
他說:
“我沒有得到任何可以相信你的證據。”
布魯斯的思路沒錯,但尤利西斯想笑。
從前他躲藏的時候,沒有人跟他要證據,他們好像就那麼理所當然地認定了他就是他。現在他不藏了,然後有人跟他要證據了。
尤利西斯也真的笑了。
他把蝙蝠俠的麵具摔過去,轉身:
“我沒有證據啊,不如你來找證據吧,你來證明‘我’不是我。”
作為唯一一個沒受傷的人,尤利西斯動作很靈活。
他沒幾步就躥了回去,能看到墓碑上的名字,還有堆在一旁的泥土。
原來充當鏟子的匕首被傑森拿走了,尤利西斯現在手裡隻剩下槍。不過尤利西斯也不在乎。
他表情平靜,把有點礙手的頭罩丟到旁邊,剩下幾顆子彈的槍械便落入他掌心。
他在傑森“尤利西斯你他媽也瘋了”的喊聲裡,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砰砰砰砰”在棺材上開了幾個洞。
他轉頭向跟來的布魯斯欠了欠身,聲音冷凝:
“要阻止我挖開我自己的棺材嗎?”
在布魯斯沉默停步後,尤利西斯滿意地拍拍墓碑,還能抽空回傑森一句:
“我清醒得很,本來就說要打開它了,你彆多想。”
傑森:“……”
他開始覺得尤利西斯狀況也不太對了。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眼看著尤利西斯已經跳進坑裡開始挖棺材了……傑森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看向布魯斯,眉眼間有些躁動,也有些警惕:
“你在哪兒弄到血——哦,德雷克。”
傑森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你的羅賓還算能乾。”
布魯斯沒有對羅賓間的恩怨發表意見,隻有傑森語速飛快地在說:
“所以你他媽是來給那個新來的報仇來了?你想怎麼樣?也打斷我的骨頭,把我送進GCPD,或者直接送進阿卡姆?哦對了,你能找到這裡說明我沒有處理好尾巴——該死的,昨天晚上你沒有追出來——因為要給小醜那混蛋收屍是嗎?”
“不,”布魯斯回避了敏感話題,“我來這兒是為了告訴你,你該收手了。哥譚地下勢力錯綜複雜,黑麵具已經在懸賞紅頭罩的消息,你隻有一個人,你——”
“那就讓他來啊!”傑森打斷了他,語調暗諷,“彆拿你那些老掉牙的想法來左右我。你以為你是誰,行俠仗義的佐羅?彆開玩笑了。在哥譚街頭長大的是我可不是你,布魯斯少爺。”
被這樣諷刺的布魯斯竟然沒有反應。他說的那幾句話仿佛已經儘了全力,他又變回沉默的樣子,隻將目光落在尤利西斯身上。
傑森注意到布魯斯手臂小幅度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去阻止尤利西斯,卻又忍住了。
說實話,這不是傑森設想中的畫麵,至少尤利西斯對棺材的執著他沒想到,布魯斯和尤利西斯的對話他也沒想到。
好吧,他其實也沒設想過什麼。他隻是覺得……不該這樣。
傑森驀地感覺到了疲憊。
“……我沒想現在見你。”
他的情緒糟糕得影響了行為的精準度,這才留下了尾巴,而一點線索,就足夠蝙蝠俠找過來了。
“你總是這樣,布魯斯,你永遠隻相信證據,你甚至不相信你自己,”他摘下臉上的半片麵具,丟在地上,“不過,也無所謂了。”
他說:
“我不想和你吵。做你的英雄去吧,布魯斯·韋恩。我,我們——已經不需要你了。”
他留下這句話,便也一個衝刺跳到尤利西斯身邊,和他一起繼續。隻有布魯斯還站在距離他們十幾米的距離,沉默著,目光從一旁屬於傑森的墳墓掠過,最終停留在尤利西斯那裡。
兜兜轉轉一圈,他還是在這兒看那兩個年輕人挖墳。
塵土彌漫。
想要完美地挖出一口棺材需要費很大力氣,但隻是強行打開它的話,並沒有那麼艱難。匕首到後來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好在尤利西斯和傑森都戴著手套,他們乾脆直接用手扒拉,沒過多久就理出了棺材的邊緣。
做起事來,兩個不那麼“正常”的人又開始閒聊,乾脆把在一旁站著的家夥當成雕像裝飾。
傑森:“嘶,釘得夠緊。”
尤利西斯講冷笑話:“可能是怕棺材裡的家夥跑了。”
傑森:“……”
尤利西斯:“啊,抱歉。”傑森:“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