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靜。
阿戒、王一弗和劉冰也匆匆跑來,卻正好看到了楚孑暴怒的一幕。
而與一般人的暴怒不同,楚孑越是憤怒,整張臉就越冷。
眾人隻覺得一陣不寒而栗。
而楚孑卻沒再在乎眾人看向他的神色,以及魏卓然的哀嚎,他隻是徑自走向小黑黑躺倒的地方,看向這團可憐的、毛絨絨的小動物。
楚孑俯下身,想將小黑黑輕輕抱起,但又不敢下手,生怕給小黑黑帶來二次傷害。
而小黑黑見到了熟悉的人類,弱弱地伸出了舌頭,極輕極淺地舔了一下楚孑的手掌。
這一個簡單的舉動,讓楚孑幾乎落淚。
僅僅經過了一晚,小黑黑就失去了以往的精神,毛發雜亂的貼在身上,就像是一團被揉皺的毛絨玩具一樣。
“天呐,怎麼會這樣?”後麵已經有不少同學也跑上來查看情況了,“虐貓的竟然是他嗎?”
“這也太變態了吧!”
“他到底在乾什麼啊啊啊啊!”
楚孑沒有在意這些紛雜的議論聲,大腦飛速運轉著。
現在還不是傷心或者感到憤怒的時候。
他看向四周,發現了一些破舊的塑料布和鐵管。
於是,楚孑趕忙用這些材料做了一個簡單的貓咪大小的擔架,然後將小黑黑輕輕放了上去。
“來幫忙,”楚孑低聲呼喚道,“得快點送去寵物醫院才行。”
“好,”阿戒趕緊上前,但隨即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我就今天沒開車到學校來!這怎麼辦.......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叫車!”
“不用。”
一道清冷的男聲傳來,這聲音的主人也同時拉住了阿戒的手。
是孫晨。
他過了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來,看向楚孑:“這件事因我而起,我負責送你們去醫院,你們等我一下,我把車開過來。”
說完,他就朝外跑去。
“孫晨!”魏卓然趴在地上,喊道,“你都不過來看我一眼嗎?”
孫晨回過頭,看了他半晌,轉頭向外走去了。
“垃圾。”
這是他留給魏卓然的最後一句話。
魏卓然懵了。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湧入了逼仄狹窄的雜物間。
而他們隻看到了一個毫無形象可言的男人在地上咆哮。
魏卓然狂怒,喊道:“彆看了!你們彆看我!彆看!”
但僅僅是這幾聲,也讓他體力不支,接連咯血。
不過,沒人上前幫他,也沒人理會他。
因為,沒人會再去理一個瘋子。
*
楚家明在下班的路上就接到了楚孑的電話,然後他趕緊找來了自己的老師,在愛慕寵物醫院門口等著楚孑他們到來。
孫晨的車開的又快又穩,終於將一行人平
安送到。
楚家明一邊推著輪椅,一邊和老師觀察小黑黑的情況。
“目測多處穿刺性骨折,”楚家明冷靜分析道,“腹部應該有積血情況,迅速讓影像科來做CT,麻醉科也準備,我們要進手術室了!”
一群人風一樣的圍著一隻小小的黑貓,直到把他送入手術室才停下腳步。
手術室門前的紅燈很快亮起,小黑黑的命運也被鄭重地托付給了楚家明和謝醫生。
楚孑自詡一直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但此刻,他希望能有一個心軟的神路過此處,讓小黑黑渡過難關。
動物的急診手術本就不常見,醫院走廊此刻沒有旁人,靜謐無比。
月影西斜,透過窗戶,在瓷磚地麵上投下交疊的枝杈陰影。
阿戒去辦理小黑黑治療的手續了,此刻隻有楚孑和孫晨在這門前默立著。
“今天多虧你了,”孫晨想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魏卓然竟然是這種人。”
“他之前說虐貓是為了你,是怎麼回事?”楚孑問道,“這一切是你的意思嗎?”
“絕對不是!”孫晨矢口否認,“我隻是和他說過,我不喜歡貓罷了。”
“不喜歡貓?”楚孑疑惑看向孫晨,“隻是這樣嗎?”
“不止,”孫晨的視線陰沉了下去,糾結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這隻貓,原來是我的……”
他開始講起了一段往事。
這個從小到大,天之驕子一般的學生,一生中唯一難以忘懷的往事——
四年前。
“晨晨,今天開始你就要去璞蘭大學的夏令營了!”母親說道,“你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拿到璞蘭大學教授的推薦信,回頭自主招生的時候好加分,知道了嗎?”
孫晨穿著整齊的新衣服,看向母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書包和行李都收拾好了嗎?”母親又問,“內褲有沒有帶夠?你去了夏令營不要洗衣服,都放進臟衣袋裡回頭帶回來就行,知道了嗎?”
孫晨皺了皺眉:“媽,我都十七歲了,我能自己洗衣服的。”
“什麼十七歲啊,你還小呢,聽媽的話,”母親說著,又打開了孫晨的書包,“媽看看你還有什麼沒帶上的東西,哎呦,你怎麼還帶這個啊,這可不行!”
母親把書包裡的幾本漫畫書拿了出來,“你去夏令營是為了學習的,可不能做這些與學習沒有關係的事,知道嗎?”
孫晨試圖辯解:“可是,媽……”
“你又不聽話了是不是?”母親的神情忽然哀怨起來,“你媽媽我容易嗎,辛辛苦苦把你一個人拉扯大,一邊上班還要一邊管你學習,你又不知道你爸自從當上律所合夥人之後那是隻給錢不出力,你就不能孝順孝順我,啊?”
“媽,我看漫畫真的不會耽誤學習……”
“這日子沒法過了,”母親忽然留下一顆晶瑩的淚珠,“都說兒大不由娘,好啊,你帶著
漫畫去吧……”
孫晨雙手顫抖。
從小到大,母親總是這樣,用一種名叫愛的東西把他牢牢捆綁在自己的身邊,一步都不能自由地踏錯。
看到母親的此種模樣,孫晨無話,隻能將漫畫書從書包中拿了出來。
此後,也再也不敢提漫畫的事。
母親方才露出笑臉。
而孫晨,就帶著這種極為複雜的心情,踏入了璞蘭大學的校門。
能離開家總是好的。
哪怕隻是為期半個月的夏令營,孫晨也儘情享受著璞蘭大學的新鮮空氣。
最妙的是,母親每每來電話、發微信,他都可以用“在忙著學習”的理由推脫。
這種自由的感覺,是他前十七年的人生中都不曾享受過的。
這一天,他結束了一天的課程,來到了學校的後花園。
本想在這裡散散步健健身的他忽然被一陣輕柔的喵喵聲吸引了。
他湊近一看,這才發現——
竟然是三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
三隻小貓通體烏黑,眼睛還沒張開,也不知道媽媽去哪了,此刻正待在原地喵喵喵的叫。
孫晨瞬間覺得心都暖化了。
然後,他開始查資料,開始找到各種方式,試著養活這三隻小奶貓。
他先是給小奶貓們做了個窩,讓他們保持溫暖,然後,又開始網購奶粉。
但剛出生的奶貓離不開人,他之後幾乎是每天連夏令營的課都不上了,而是來到這裡看小奶貓們。
沒過幾天,他帶著衝好的奶粉過來的時候,卻發現有個女生也蹲在了小花園的一角。
本來他的心裡還帶著戒備,但看到女生的動作時,忽然放鬆了。
女生正替一隻小奶貓揉著肚子,動作輕柔極了,就像是在撫摸一團棉花一樣。
“你也喜歡貓嗎?”孫晨悄悄問道。
女生聽到有人說話,嚇得驚叫一聲,抬眸才對上了孫晨溫柔的眼神。
“是的……”女生目光躲閃,“我看它們三個在這裡,很可憐……”
“確實,不知道它們的媽媽去哪了。”
“我前兩天看到學校西邊的鐵絲網下麵有一具黑貓的屍體,可能是他們的媽媽想要出去的時候被刮傷了,”女生小聲說道,“這三個小家夥,就沒有媽媽了……”
女生說完,又看向孫晨,問道:“這些東西,是你買的嗎?”
孫晨點頭:“沒錯,這幾天我一直在照顧他們。”
“你也是來夏令營的吧?”女生問道,“我之前在上課的時候見過你。”
“對,我叫孫晨,”孫晨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陽。”
“你好啊,陳陽同學。”
之後,二人就開始輪流來照顧這些小貓。
而二人之間的關係,也在這樣的來往之中漸漸加深了。
小奶貓們長得
很快,不過是幾天時間就壯實了一大圈,活潑極了。
孫晨和陳陽內心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
“你很喜歡小貓嗎?”陳陽問孫晨,“很少見到男孩子這麼細心的來照顧小動物。”
“是啊,”孫晨想了想,頭垂得更深了,“但不止是因為這個。”
他其實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照顧這些小奶貓的感覺。
一方麵,小奶貓確實很可愛,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這些毛絨絨的小家夥。
而另一方麵……
他們剛剛上了一節分析心理情況的課。
孫晨這才發現,自己的家庭是多麼的畸形。
他或多或少的,將自己希望母親對待自己的態度,投射到了自己照顧奶貓的這件事上。
既然母親沒有好好照顧他,那他至少要好好照顧起這些奶貓,證明自己是一個比母親優秀的人。
“那你呢?你很喜歡貓嗎?”孫晨又問道陳陽。
這回,沉默的人輪到了陳陽。
她久久沒有回複。
“如果你很喜歡他們的話,”陳陽淡淡說道,“請把它們帶回家好好照顧吧,我沒法把它們帶回家。”
“好。我一定會照顧好它們的。”
一種豪氣的感覺從孫晨心底升起,似乎是在信守某種承諾一樣。
當夜,他就給母親主動去了電話。
“媽,請問我可以養一隻貓嗎?”孫晨問道,“我保證好好照顧它,不會讓它亂跑的。”
本以為母親會同意,但沒想到回答他的是一陣低沉的啜泣。
“媽,你怎麼了?”孫晨問道,“你還好嗎?”
“我隻是覺得傷心,”母親回答道,“快兩周了,我好不容易盼來了你的電話,還以為你會說要好好孝順我,但沒想到,你竟然是想養貓!”
“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想養一隻貓!”
“你馬上高三了,時間有多緊,你不知道嗎?而且你之後考上了法學院還要法考,還要出國讀書,你怎麼會想養貓呢!”
“你們班主任的電話是多少,我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讓不讓你養貓!”
“你想養貓也行啊,等我死了,你想養幾隻就養幾隻,到時候我絕對不管你!”
幾句話就像是無數重錘,直接打到了孫晨的胸口,叫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時候,孫晨真的希望母親可以動手打自己或者不給自己飯吃。
這樣,他還能去起訴母親,斷絕母子關係。
但母親隻是這樣。
在任何法律法規之中,都沒有寫著說“如果你的母親太愛你了,並因此而控製你,則是一種罪”。
於是,孫晨隻能默默忍受著。
孫晨掛斷了電話,很不爭氣地流下了眼淚。
但他沒想到,兩天後,他的母親竟然直接找到了學校來。
那時候孫晨正在和陳陽給三隻小奶貓喂奶。
“孫晨!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人帶壞了!”
聽到母親尖利聲音的瞬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孫晨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談戀愛,不要談戀愛!”母親聲音顫抖,“你看看你,課都不上了,就來這談戀愛!”
孫晨無力反駁:“我們沒有,沒有談戀愛,隻是一起來喂貓罷了……”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母親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你翹課談戀愛就算了,還找了這麼個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你要這麼懲罰你娘!”
這一聲,把周圍遠的近的所有人都喊過來了。
大家都開始看著熱鬨,對暴風眼中心的三人指指點點。
孫晨人都傻了:“媽,你說什麼呢?”
“昨天我就來看多你了,發現你和這個姑娘攪合在一起,你都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我立馬就找人查了,”母親掏出了一遝紙,“你看看你旁邊這個姑娘,多嚇人啊,她可是死刑犯的孩子!”
全場嘩然。
陳陽更是麵露驚恐,瘋狂用手扣著指尖的倒刺。
“兒啊,你知不知道,她爸爸殺過人的啊!”母親的淚水淙淙滾落,“我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怎麼能和這種人攪和在一起啊。”
孫晨和陳陽從來沒被這麼多審慎的目光注視過,兩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瞬間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都怪我,”母親錘著自己的胸口,發出砰砰巨響,“你之前都不喜歡小動物的,我還說你怎麼喜歡上小動物了,原來是被人鬼迷心竅了啊!”
“媽,夠了!”孫晨試圖拉起母親,“你彆說了!”
但母親就是倒地不起。
周圍的人都朝著陳陽投去不善的目光。
同樣,也沒有一條法律說過殺人犯的家人不能過上好的生活,但現實的情況就是如此。
這個道理陳陽也明白。
她絕望地看了孫晨一眼,然後跑開了。
而母親卻依舊死死拽住孫晨的袖子,不讓他離開。
一場鬨劇就此在結束。
後來,那三隻小貓的情況如何,不論是孫晨還是陳陽,都再沒過去看過。
此後,如果有人問起,孫晨隻會說自己不喜歡動物,尤其不喜歡貓。
他也隻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