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在海底觸摸活物。
當年的致遠艦,在彈儘重傷時,管帶鄧世昌毅然決定撞擊敵軍的“吉野”號,可惜功虧一簣,被敵軍的炮彈擊中了側麵水線之下的位置,導致了大量進水,猝然沉沒。
大黃魚棲息的孔原本是個彈孔,會是那導致進水的彈孔嗎?
大黃魚可知道,它如今的家原本是一首悲壯與遺憾的哀歌?
它隻是晃了晃身子,縮回了洞裡。
似乎是某種生命的輪回,正在這裡上演著。
楚孑告彆了大黃魚,繼續在水下沿著剛剛“先頭部隊”布置好的行動繩向前方遊去。
20米左右的海底距離,楚孑也不知道遊了多久,隻是覺得每進一步都是不一樣的景色。
還有感觸。
這是一種很難說清的情緒,如果掰開了揉碎了講就會顯得很矯情,於是楚孑也不再去想,而是讓腦子如同身體一樣,在這海底漂浮遊蕩,並儘可能的多多拍照,將任務完成好。
等楚孑在海底再遇到魯小達的時候,方才回過神。
魯小達衝他指了指手腕,楚孑看向潛水電子表,才發現他們已經在海底快二十分鐘了。
楚孑衝魯小達打了個上水的手勢,魯小達比劃OK,二人最後又摸了摸致遠艦的穹甲,感受了一下他雄偉悲壯的斑駁,然後一起上水。
在水麵以下五米深的位置做完安全停留後,二人順利找到了浮標,很快船就來接他們了。臨登船之前,楚孑再次望向海麵,幾乎望穿了海底,才終於完成了這場告彆。
大家都上岸之後,都簡單彙報了一下工作,放置在致遠艦四周的鋅塊已經部署完畢,據專家組估算,這批鋅塊將在兩年之後才會用完,也就是說,在未來的兩年之內,致遠艦應該會按照這樣繼續保存下去。
上頭對於致遠艦和經遠艦的文物保護工作是謹慎有加,在確定具體可操
作的方案之前最優的選擇就是不動。
因為這次致遠艦和經遠艦其實是我國首次進行海底鋼製沉艦的調查,在此之前,水下考古工作所調查的多是海外貿易用的木製帆船(比如南澳一號),對這種以蒸汽為動力的大型戰艦進行調查發掘,完全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但即使我國如此缺乏實際的打撈和保護經驗,這兩艘艦的發掘保護工作也不會有外籍專家介入指導,其中道理相信所有知曉曆史的人心中都清晰明白,不需要太多的解釋。
其實,如何保護大型的鋼鐵材質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即使請外籍專家來所能幫助的也不算很多。比如在中途島海戰中被日軍炸沉的美國航母至今也仍躺在水下,這些鋼鐵在水下沉睡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旦出水後遇到空氣,將很快就發生化學反應,被腐蝕破壞。
對於出水的小型文物,還可以采取淡鹽水浸泡,不斷稀釋水中鹽度的方法加以保護,但對於60米長、重達1600噸的致遠艦,想要采取同樣的處理方式,顯然是不可取的。
更何況,如今的致遠艦七零八落,很多關鍵部件都散落在海底各處,還不能完全知道對於那些碎片對於整體骨架來講起到什麼作用,如果再考慮到水壓、水流等等因素則更是複雜,根本無法確保將致遠艦整體打撈之後它還能保持如此形態。
但無論如何,對致遠艦和經遠艦的發現都是水下考古,乃至整個考古界舉足輕重的事。
因為想要獲得當年有關甲午戰爭,尤其是黃海海戰的史料是非常困難的事,一來是因為清朝在甲午海戰中戰敗,之後又經曆了數十年風雨飄搖的歲月,史料流失情況非常嚴重,二來,當年很多關於戰爭的資料都並不在華國,而是在歐美和霓虹國。
這其中有一部分——比如關於船隻建造、購買等等信息——是本身就在歐美,而更大一部分,是霓虹國作為戰爭勝利國強行掠走的。
幸好,有一大批民間學者,從世界各地搜集來了資料,並不計報酬、不懼辛苦地選擇和官方的調查機構進行合作。
其中有一位名叫陳悅的民間學者,就在尋找致遠艦的初期提供了多套沉船坐標參考,分彆來自於日本出版的《明治二十七八年日清海戰史》以及2010年霓虹國防衛廳公布的明治時代軍事檔案中的北洋海軍軍艦坐標等等資料。
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這些資料是沒法以官方身份和官方渠道獲取的。
可以說,如果沒有如陳悅這樣傑出的民間學者存在,華國的考古事業絕不會這麼順利。
而這次對經遠艦和致遠艦的考古,也是民間研究學者和官方調查團隊合作模式的新探索。
回程的路上,楚孑就開始挑選起照片來,今天的光線條件非常好,照片也都不錯,幾乎是張張出片,所以任務也算是順利完成了。
隻是海麵上風浪依然不止,暈船的感覺再度襲來,而這次楚孑完全沒繃住,直接吐了個昏天黑地,最後倒在了王船長的床上一直起不來。
直到回到駐地,躺下之後整個視野裡還是晃晃悠悠的,根本停不下來。
想到當年艦上的士兵就要在這樣的情況裡訓練,楚孑在迷迷糊糊當中,心中對他們的敬意又高了一層。
不過即使是這樣,在第二天清晨,水哥來問誰要一起回到浙奉662號上的時候,楚孑還是一個鯉魚打挺就下了床。
“我一定要完成工作。”他堅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