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上掙紮起來時, 天還未亮,連丫頭們都酣睡在夢鄉,蕊娘抱著小白象, 怔愣了片刻, 才又倒頭睡下。
從宮中回來已經三日,人卻不自覺沾染上宮中的習慣,宮裡素來早起, 蕊娘把自己在家愛睡懶覺的習慣改了, 如今回到家中雞鳴就自動起身了。
但回籠覺卻是睡不成了,她翻了個身,下巴擱在小白象身上, 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自從六皇子為她求了太後和皇上之後,這件事情被鬨上台麵, 太後麵上慈悲, 賞賜了不少藥物, 吩咐自己在家中侍疾。
蕊娘訥訥答應, 她非常清楚龐太後的為人, 所有在她身邊的人都要以她為中心,不管六皇子出不出於自己的授意, 某種程度算是得罪了太後。同時,六皇子這樣做,也會讓人產生誤會。
好像自從進宮之後, 就開始多思多慮,蕊娘按了按眼眶, 發現頭也疼。
在宮裡成日緊繃著,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如今回到家一放鬆, 覺得哪裡都是不舒服的地方。
身上酸痛,頭疼,甚至食欲不振。
一直躺到天明,她才穿戴好,去了母親那裡。
因為要裝病,更怕被看出來,索性娘如今也是足不出戶,重回父母跟前,蕊娘輕鬆的都難以置信。
韓婉見女兒眼圈青黑,不由得道:“從宮中出來,看的出來你一點兒也不輕鬆,說來也是我的不是,當年若是讓你隨我回去就好了。”
蕊娘搖頭:“是女兒心思太重了。”
“在那種地方,即便不心思重也要被逼的心思重,否則怎麼活下去呢?”饒是她當年亦是如此受寵,算得上寵冠後宮,皇上也有護不住她的地方,太後對她也是意見非常大,她在後宮除了皇上之外全部是敵人。
皇上越喜歡她,那些女人們就越仇視她,麵上還恭敬,私下卻是賭咒怨恨什麼都有。她兒子死後,不僅要寬懷皇上,自己身體失調,還怕在太後那兒出錯,常常心力交瘁。
彆人羨慕的那些身外之物,卻是於她最大的束縛。
所以,她最能理解女兒。
畢竟她當時還是皇貴妃,而女兒還隻是個臣下之女。她找到令她心最安心的人,活的很好,所以她更希望女兒幸福。
男兒能誌在四方,女人呢?生作女兒身,已經有種種限製,為人婦更是苦,若是再嫁一個不疼自己的丈夫,再後宅的日子舉步維艱,若是無愛還好,若有愛,還不得不忍受和彆人分享丈夫。
這樣的人生,苦海無邊。
蕊娘見娘陷入思緒中,又笑道:“其實也不是沒有好玩兒的事情,女兒在宮中也學會了什麼起哄架秧子,借刀殺人好些呢。”
母女倆靠在一起,她把在宮中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從泰安伯府到宮中,短短一年,似乎過了數個春秋一樣,讓韓婉的心情也是跟著高低起伏。
聽到郭妙儀禍水東流讓龐允對蕊娘上心,她氣的不行:“前幾日我去你外祖家,見她看著爽利,人倒是生的嬌豔,我見是你表嫂,還送了不少禮物給她呢。”
“哼,若說她不喜歡我倒也罷了,畢竟當時我也的確衝著泰安伯世子夫人來的這份心,可是她手段如此下作,我就不得不報複過去了。原本我還沒想好如何報複,就回來了。”蕊娘撇嘴。
韓婉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比我強。現下回來,你既然以侍疾為名義,就好好歇息,來,去榻上躺在,咱們娘倆就在這兒待著。”
“好。”蕊娘脫掉鞋子,躺在榻上,又問起韓嫣:“娘,韓表姐她……”
韓婉看了女兒一眼:“你和她倒是關係真好,你放心她現在過的很好,她丈夫投在你父親麾下,後來又去你弟弟那兒。她和你堂姐作伴,二人性情相投,在鄉間倒也過的自在。”
聽說韓表姐一切都好,蕊娘也歡喜幾分,說起堂姐,她道:“應淮汲汲營營,如今也是被流放了,看來凡一切事情,上天自有定數,毋須強求。”
韓婉點頭:“我女兒長大了,也能體會真諦了。對了,這次是六皇子替你求情的,他對你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多半就是讓我接受二皇子,也因為二皇子成婚後搬出去,委托他照顧我,他常常過來傳信於我,在我麵前說二皇子的好話,因為我拒絕二皇子還苛責於我。後來,聽說是父親拒絕二皇子延攬,二皇子說了我許多不是,他找我對質,女兒分辨了不少,如此關係才算和緩些,但也僅此而已。”蕊娘總覺得看不透這位看起來英俊的過分,又常常以少年直率動人的皇子。
韓婉聽了皺眉:“聽起來像個愣頭青。”
蕊娘笑道:“皇上如今很喜歡六皇子,覺得他重視手足之情,宮裡三皇子的娘是貴妃,但三皇子才智平平,為人低調,性情平和,四皇子愛修道,喜好結交遊方道士,雖然他娘是寵妃許淑妃,可皇上並不喜歡他。五皇子以前是大皇子的擁蹙,大皇子造反被圈禁,他也沉寂下來,但我看他為人輕佻,我和他並不熟悉,他卻想逗弄我。但五皇子也是被稱為乾才,這些對我的事情自然是小節。至於六皇子,論跡不論心,他看起來最正常,也文武雙全,今年他奉太後去避暑山莊,沒有絲毫錯漏,看著比幾位哥哥還要強。”
韓婉點頭:“你之前還說起一位女官,你猜測是五皇子的人?”
蕊娘道:“正是,她應該是打定主意要跟五皇子了,所以在禦前傳遞消息。太後雖然老謀深算,可是她年紀大了,難免老眼昏花,要仰仗身邊的人,況且,皇上和太後似乎也不和。”
這個韓婉最清楚了,龐太後將來的下場隻是比竇太後稍微好點,因為龐太後畢竟是皇上生母,可龐家其他人就沒那麼好的下場了。
連龐皇後都被廢了,更彆提彆人了。
原本母子關係,因為權利,和仇人沒有區彆。
所以韓婉勸女兒:“過些日子我就會慢慢好起來,今年我也仔細幫你籌謀一二,快一步定下親事,晚了就來不及了。”
蕊娘不懂:“娘,您這是何意?”
“傻丫頭,六皇子這麼一跪,皇上和太後會如何想?”韓婉想也不想就知道。
蕊娘言語中還在掙紮:“娘,我的身份比不得彆的大家閨秀,興許皇上和太後覺得我身份差了,比不得彆人呢,您也彆太高看我。”
韓婉看了女兒一眼:“你從小也是個有福氣的,是啊,我們也不能太杞人憂天了。”
這明顯是安慰女兒,蕊娘心中也很清楚。
“好孩子,快睡下吧。”韓婉柔聲道。
如今丈夫剛進京,就要去軍營練兵,他這個人脾氣雖然不太好,但是軍事才能首屈一指,關鍵是人還年輕。
在母親的柔聲細語下,蕊娘竟然很快進入夢鄉,而另一邊也有一對母子在交談,苗賢妃看著兒子道:“令嘉,你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孟姑娘了吧?”
六皇子笑道:“母妃,您說哪裡話,我和孟姑娘是朋友。上次我被皇後刁難,就是她寧可被皇後罵也要幫我,兒子才混過去,她表兄和我也是一起長大的,如此,我才願意去求上一求。”
苗賢妃微不可察的看了兒子一眼:“現在太後也放她回家了,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孝道。”
“是啊,本朝以孝治理天下,連父皇都以仁孝為本呢。”六皇子說道。
苗賢妃沒好氣道:“剛被打了三十鞭子好了,現下又兩邊跪了,娘好不容易生了你,可不是為了受罪的。”
六皇子自然又陪笑,說自己定然會把身體養好雲雲,哄的苗賢妃笑了,才告退出去。
出去時,正好碰到進門的曹慈,他對她微微頷首,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曹慈垂眸,六皇子看他的眼神其實也就比陌生人好點,也許他都不記得了,十二歲那一年她們見過。
那還是六皇子第一次到曹國公府去,那時她正隨父親回京述職,在嶺南長大的她,壓根就不習慣京中凜冽的北風,即便隨著繼母去給曹國公世子夫人請安,她凍的口不能言,也依舊還要乖巧聽話。
三哥曹霆和她哥哥關係最好,所以對她很照顧,知曉她畏寒,又把她請到自己的書房,就在那裡她碰到了六皇子。
他那個時候年紀也還小,卻那樣的理直氣壯,聽聞自己從嶺南而來,忍不住笑道:“難怪你看著都快凍僵了。”
在場那麼些人,也隻有最熟識她的哥哥才知曉她畏寒,身邊的姐妹父母卻都視若無睹,隻有他一個外人一眼看出自己怕冷,還吩咐三哥把這裡弄的暖和些。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六皇子心中是特彆的,甚至被太後扒拉到賢妃這裡,她心目中總有一種隱秘的優越感,沒想到六皇子似乎不認識她。
這也就罷了,哪裡知曉六皇子似乎對孟蕊娘有意思。
甚至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求太後,儘管如今太後和皇上都覺得他忠勇可嘉,誠孝天然,可宮裡人都說六皇子似乎對孟蕊娘有意。
那他把她又置於何地?
她已經在賢妃這兒住了這麼久了,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是六皇子妃,臨了,卻改弦更張,她還有何臉麵?
可六皇子哪裡會管這麼多,他從賢妃這兒出來,又帶了禮物去看悅兒。
這幾日悅兒都是由樂令姿和胡女官陪在一起玩兒,樂令姿巴不得蕊娘趕緊走,她在這裡的時候,饒是她樂令姿十八班武藝都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