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1 / 2)

那個小啞巴 布丁琉璃 17850 字 5個月前

霍述主動提出將二樓的主臥讓出來, 林知言拒絕了。

問及為什麼,她隻淡定地回了一句:【膈應。】

原以為霍述會生氣,但他隻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轉頭就命人將三樓留給駱一鳴的大客房騰了出來。

張姨的手腳麻利, 從收拾房間到將林知言的行李提進去安置妥當, 前後沒超過一個小時。

三樓客房的視野很好,一整麵的大落地窗, 遙控打開瀑布似的垂紗窗簾, 可以看望露台外的一大片星空。

被褥床品都是全新漿洗過的, 聞上去有洗衣液混合著陽光的淡淡暖香, 很舒服。

林知言也是在八個小時後才明白,霍述為什麼這麼爽快地同意她住在另一層。

窗簾半攏著,淡金的晨曦大片大片地灑入,薄薄地覆上一層暖意。林知言在被子裡翻了個身, 下意識抬臂遮擋陽光, 朦朧睜眼, 透過指縫便看見露台的藤椅上悠閒地坐著一個人。

霍述穿著一件鼠灰色的翻領短款夾克,內搭簡單的白T, 藏藍牛仔褲, 交疊雙腿倚坐在藤椅中。他一手端著咖啡杯, 一手翻閱擱在大腿上的書麵文件,眼簾半垂, 陽光在他側顏線條上勾勒出一層淺淡的金邊,像個閒散的貴公子。

紙頁翻過, 順著他的膝蓋垂下,似是有所感應,他抬起頭來, 隔著落地玻璃看向林知言。

四目相對,他淺淺一笑,也不知道在那裡偷看了多久。

林知言掀開被子下床,光著腳站在玻璃窗前,緩緩抬手。

霍述大概以為她在打招呼,得了獎賞似的,眼底的笑意更深,放下手裡的文件起身。

下一秒,林知言毫不留情地拉攏了窗簾。

霍述看著猶在輕輕晃蕩的窗簾,愣了好幾秒,啞然失笑。

林知言以為霍述少不得要糾纏自己幾日,但事實上,除了每天定時地接送她上下班、以及偶爾興致來焉的燭光晚餐外,霍述很少在她麵前露麵。

聽駱一鳴說,他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忙得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

具體做什麼,駱一鳴沒細說,隻籠統地提了一嘴:“我是真佩服他,高科技這個東西不是人人都玩得透的,‘科技圈’裡太多曇花一現的炮灰了,稍不留神就會賠得連褲衩都不剩。他是鐵了心的要和家裡那位對著乾……”

駱一鳴這話,聽不出是“佩服”更多,還是“憂慮”更多。

林知言倒是沒多少擔心。

一是霍述的好賴與她無關,二是她春節那會兒和霍述天天膩在一塊,情到濃處時也會聽到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譬如他大學其實修的雙學位,除了按部就班拿下MBA外,還兼修了M理工舉世聞名的王牌專業——生物醫學工程,一項神奇的,兼顧人體構造與電子科技的學問。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個專業是為了吃飯賺錢,而另一個專業才是他的興趣。林知言也是到上個月才知道,那個研究所裡,吸納了很多和他一樣劍走偏鋒的天才……或者說“瘋子”。

這麼看來,霍述至少從十五歲起就在籌劃如何扳倒霍釗,絕非一時興起。

他這個人總是過分聰明,過分理智,什麼時候下餌、什麼時候收網,每一步棋都目的性極強。

林知言已經在他身上吃過一次虧了。

有時候,她真的很好奇霍述的身體是怎樣神奇的構造,他每天隻睡那麼一小會兒,卻從未在人麵前流露過半分疲態,像個永不會失敗的控場高手,精力旺盛得恐怕連機器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或許是霍述忙著照看新公司,兩人連續幾天相安無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四月末,氣溫驟暖,萬千芳菲落儘。

福利院的幾個小朋友交給林知言一隻保溫杯,托她帶給醫院昏迷著的陳鈴。

保溫杯裡晃晃蕩蕩裝著小半瓶水,一開始林知言以為是小朋友們給陳鈴準備的飲料,貼心地提醒他們小鈴鐺可能喝不了這些東西。

“不是飲料,是露水。”

張睿博一本正經地解釋,其他幾個小朋友也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林知言聽了半天才明白,原來小孩子們前些天看一部很老的動畫片,裡頭的主角被“妖精”刺瞎了雙眼,山中的小動物就用鮮花接了清晨的露水滴在主角的眼睛裡,主角成功恢複光明……

於是今早天還沒亮,張睿博悄悄就帶著幾個能走的弟弟妹妹跑遍了福利院的每個角落,收集到這麼一小罐露水。

他們天真地以為學著動畫片裡的方式,小鈴鐺的眼睛就會好起來。

林知言心中漫過些許熱潮,兒時鮮少體會過的純真友誼,在此刻填補了空白。

她沒有以大人的姿態拆穿孩子們的幻夢,而是珍視地將保溫杯護入懷中,乘坐交通工具穿過半個城區,再慎重地擱在了陳鈴病床旁的收納櫃上。

醫生例行巡房時,麵色並不輕鬆。

幾個主治大夫一邊用筆記錄,一邊低聲交談了很久,林知言的助聽器捕捉不了這樣低頻的聲音,隱隱有些不安。

……

淩晨兩點,林知言被手機持續的震動聲吵醒。

是艾瑤打來的電話。

林知言立刻爬起來,戴好助聽器。

“林老師,小鈴鐺可能不行了,你來看她一眼吧!”

聽到電話裡艾瑤的哭腔,林知言隻覺腦中轟地一聲響。

她匆匆換上外套,拿起手機就往樓下跑。

二樓的燈還亮著,霍述在書房處理文件,工業風台燈投下一圈孤寂的黃光。

抬頭見到林知言著急忙慌地下樓,他麵色一凝,忙放下手中的筆記本大步走來,問道:“怎麼了?”

林知言顧不上回應他,甚至來不及思考他這麼晚了為什麼還沒睡……

一樓的入戶門鎖著,也不知道是她此刻思緒太亂,還是彆的什麼原因,她擰了半天沒有擰開,手上的力道徹底失控,較勁兒般機械地按壓把手。

哐當哐當的按壓聲回蕩在門廳內,直到身後的霍述出手,很輕鬆地替她擰開反鎖的旋鈕。

林知言抿唇,低頭往外走,卻被身後之人抓住胳膊。

緊繃的心弦驟然斷裂,林知言反手甩開,重重比了個手勢:【放開!】

“幺幺,穿鞋。”

霍述垂下手,這樣說道。

林知言低頭,一瞬間仿若泄了氣的皮球,無限地坍縮下去。

她竟光腳踩在地上,毫無察覺。

這麼晚了,再喚司機已是來不及,霍述親自開車送她。

車窗半降,微涼的夜風拂麵,到底喚回幾分清明的神智。

淩晨這個點,大道上車輛很少,林知言坐在霍述車裡,有種和時間賽跑的焦灼感。

“幺幺,前麵怎麼走?”

到了一個路口,霍述開口詢問。

林知言對他搭話的手段見怪不怪了,低頭抿唇,索性拿出手機開導航,遞了過去。

“……”

霍述單手接過,沒再說話。

半個小時趕到醫院,艾瑤正坐在急救室外空蕩的長廊上,交握雙掌抵在額前,像是累極,又像是徒勞的祈禱。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她抬起頭來,眼睛瞬間就紅了:“林老師……”

【艾老師。】

林知言從手語切換手機備忘錄,問道,【情況怎麼樣?】

“小鈴鐺進搶救室十分鐘了,不知道能不能救過來。但剛剛,醫生已經將兩個器官受贈者叫過來了,在術前準備室裡等著,院長在和他們做最後的交涉確認工作……”

艾瑤哽了下,捂著臉說,“我覺得好殘忍啊,林老師……小鈴鐺還在搶救,他們就已經開始等著器官移植了。”

林知言安撫地拍了拍艾瑤的肩。

生命總是美麗與殘酷並存,有靈魂向陽之輕,也有無法承受之重。

這是小鈴鐺自己選的路,落葉歸塵,化泥護花。

急救室外等待的那幾分中格外漫長,白熾燈下,是寒霜浸透般的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門扇拉開,幾名醫生和護士相繼走出來,排成一列,麵容端肅地朝著林知言和艾瑤深鞠一躬,以示他們對遺體捐贈者家屬的敬意。

艾瑤到底沒忍住,“嗚”地一聲哭出來。

“醫生,請問我們……能進去看看她嗎?”

艾瑤忍著哭腔問。

“建議家屬再等等,小天使的腎臟需在15分鐘內取出……”

醫生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積壓在喉,低頭道,“抱歉。”

院長阿姨匆匆趕來,簽署一係列的確認書,艾瑤則抹著淚水聯係殯儀館。林知言機械地記下護士的叮囑,比如什麼時候可以接走孩子的遺體,什麼時候開具死亡證明……

記完要做的事,林知言也不知道該去哪兒,索性在原來的長廊上坐下。

說不難受,那肯定是假話。

意外的是,林知言並沒有哭出來,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個無人的角落,手裡握著一疊單子。

輕飄飄幾張單據,是那個七歲的孩子,最後留存於世的東西。

醫生說,小鈴鐺轉院過來時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一般撐不過年底,能多堅持半年已經是奇跡。這個孩子遠比大人們想象中的,要堅強很多很多。

身側的椅子微微一沉,有誰坐了下來,帶著一身被寒夜浸透的冷冽。

林知言慢慢扭頭,看到了霍述被白熾燈照得霜白的臉。他竟然沒有離開,俊美的臉不見半分疲色,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

這樣的目光,卻讓林知言心底無端升起一絲寒涼。

他一定不能理解死亡的悲傷吧,否則嘴角也不會噙著不合時宜的淺笑。

【對我的反應還滿意嗎?】

林知言將手機屏幕轉向他,問道。

霍述挑了下眼尾:“滿意什麼?”

林知言很輕地提了下唇角,明知道不該自揭瘡疤,可無法排解的情緒卻催動她先於理智按下字眼。

【都這種時候了還想著觀察我,你真的為你的實驗做出了好大的犧牲。】

霍述的目光沉了下來,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淡去。

他眸底一瞬間劃過的不知所措,姑且可以稱之為“受傷”。

然後,歪著頭輕笑。

“是,我在醫院等了你幾小時,去外頭買了早餐,隻為了觀察我們幺幺的刺激反應。”

霍述將紙袋子裡的粥碗端出來,擱在林知言身側,平靜問,“你覺得可能嗎?”

【不可能嗎?】

林知言起身,沒留神衣服的下擺拂過身側擱置的粥碗,隻聽吧嗒一聲響。

粥水傾倒在地,溢出些許濃稠的汁水.

霍述的眉頭輕輕皺起,那一瞬,他仿佛聽到了風箏線斷裂的輕響。

這種感覺,非常的不妙。

天亮後,林知言回到福利院,為小鈴鐺做葬禮前的籌備工作。

霍述送她回花石街,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交流。

下車後林知言禮貌性地點頭致謝,霍述又恢複了如常的神色,一如既往叮囑她:“下班後我來接你。”

再一如既往目送她回去,黑色的轎車在福利院門外停了許久。

福利院的早餐鈴響起,孩子們陸續收拾齊整出來了,見到林知言,張睿博和蔡思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

林知言收斂臉上的哀傷,彎腰打字轉換語音:【同學們,老師有件很嚴肅的事要告訴你們……】

小孩子總是敏感的,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吧,她的話還沒說完,張睿博的眼淚就滾了出來,一顆接著一顆,順著下巴砸在地上。

他沒顧上擦,就這樣努力睜著蓄滿淚水的眼,固執地看著林知言。

“林老師……”

他急促地喘息,像是一尾甩上岸的魚,斷斷續續哽咽,“我們的露水……是不是沒用……”

林知言是個將生死看得很透的人,此時卻不知道該如何和這群淚眼汪汪的孩子們解釋“同伴的離去”。

【誰說的?明明很有用。】

林知言抬手替他們抹去眼淚,安靜打字,【地上的露水會讓小鈴鐺變成天上的星星,再也不會痛了。】

孩子們還是哭得很傷心,但到底接受了這套說辭。

最終,小鈴鐺的眼角膜分彆捐給了同院的一個盲人男孩,以及另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肝臟和腎臟也分彆挽救了兩個身患重病的孩子……

接回小鈴鐺骨灰的那天,天空飄著小雨,福利院幾乎所有的教職員工都來了。

成野渡也在,穿著一身黑色的機車服倚在車子旁,欲言又止地望著林知言。

林知言懷裡抱著陳鈴的骨灰盒,漂亮的海藍色雕花盒子,是小孩兒生前自己挑選的。

艾瑤建議她選粉紅色,說粉紅色好看,像公主住的房子。

小鈴鐺堅持要選海藍色,因為她喜歡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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