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2 / 2)

那個小啞巴 布丁琉璃 17850 字 7個月前

“林老師說了,女孩子不一定要喜歡粉色,可以是任何一種顏色。”

這是小鈴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她就陷入了昏迷。

林知言也沒想到,自己在美術室隨口一說的某句話,竟然被一個七歲的小孩子銘記於心。

小鈴鐺也確實做到了。

這個身患絕症的孩子,在短暫而黑暗的人生裡,綻放出極為璀璨的色彩。

林知言抱著骨灰盒上車,成野渡為她拉開車門,低聲說了句:“葬禮結束後,我有事找你。”

林知言一頓,點了點頭。

然而等到葬禮結束,她壓根沒機會和成野渡碰麵,就被霍述攥著腕子,按進了那輛低調的黑色SUV中。

車子沒回霍宅,而是開去江邊的一家很有名的意式餐廳。

林知言被霍述拉著一路穿過做了滿牆酒櫃的長廊,坐在卡座的奶油綠皮椅中,靠窗的位置,江邊夜景得天獨厚。

【你到底要乾什麼?】

林知言看著玻璃花瓶中怒放的卡羅拉紅玫瑰,帶著微微藍調的正紅色花瓣,極致的豔麗,熱烈得仿佛下一刻要騰地燒出火焰來。

浪漫的意式風情讓人迷惑,她繃直背脊坐著,一字一句打字說:【放過我吧,霍述,我沒有心情再陪你玩回憶再現的遊戲!】

霍述從燙金的硬殼菜單後抬眼,濃密的眼睫,在迷蒙的燈光下拉出纖長的陰影,使人讀不懂他深暗的目光。

“你需要吃飯休息。”

片刻,他語氣平平地說。

林知言仿佛被人戳中要害,強撐的那口氣猝不及防漏了乾淨,疲憊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

福利院人手有限,她最近幫忙操辦小鈴鐺的事,已經好幾天沒有按時吃過飯,沒有按時睡過一個整覺了。

又或許,她隻是借著忙碌的契機,刻意去回避些什麼。

【我不想吃。】

林知言單手扶額,試圖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至少不是現在。】

她視作妹妹的學生剛去世,她身上還穿著送葬的深色裙子,怎麼可能有心情坐在高檔餐廳裡,和霍述享用一頓含情脈脈的燭光晚餐?

“我不明白你們這種一難過,就懲罰自己身體的行徑。”

霍述將選好的菜單交給服務生,用一種客觀到近乎刻薄的口吻說,“是,你的學生死了,可你已經儘力了。那個小孩終於從漫長的痛苦中解脫,你更應該替她感到高興。”

林知言原本已經做好了心平氣和的準備,聽到這句話,整個人感覺被什麼惡毒的尾針蟄了一下。

霍述冰冷的價值觀,簡直是這世間最令人心寒的存在。

為什麼她以前沒有察覺到呢?

到底是霍述太擅長偽裝,還是她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林知言將下唇壓成一條線,打字說:【這麼說來,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一定會為我感到高興。】

霍述怔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茫然。

但很快,他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他微抬下頜,靠在椅背上交叉十指,以一種篤定的語氣微笑說:“幺幺,沒人能讓你死。”

他這個人,有時候真是雙標。

彆人能死,為什麼她就死不得?

兩人目光膠著,舒緩抒情的背景樂成了最大的反襯。

終於,林知言放棄說服一個不懂感情的人,拿起手機起身。

“去哪兒?”霍述立刻拉住了她的腕子。

【上廁所,你也要管嗎?】

林知言用力抽離手腕。

霍述笑了聲,鬆開手道:“早點回來,這家的Appetizer很不錯。”

林知言穿過餐廳長廊,一口氣走到女士洗手間,擰開水閥將手泡了進去。

她需要出來透透氣。

小鈴鐺的去世勾起了她太多情緒,整顆心就像一顆膨脹的氫氣球,偏偏還有霍述這根引線在不分場合地晃來晃去,保不齊什麼時候會砰地一聲爆炸。

洗了把臉,待思緒清明些了,她擦乾手朝外走去,卻在廳門口意外見到了一個人。

成野渡?他怎麼會在這裡?

“什麼都彆問,跟我走。”

成野渡徑直向前,拉著她的手臂朝餐廳外走去。

【等等!】

林知言打手語,看了眼卡座的方向,還好走廊曲折,霍述察覺不到這裡的動靜。

“你的情況,淩妃都跟我說了。”

成野渡回首,林知言心一緊,以為他要說一兩句諸如“我早就提醒過你”之類的責備之言。

但他沒有,隻是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我和淩妃托人在東城給你租了一間公寓,都收拾好了,你搬過去就能住,至少短期內姓霍的找不到你。福利院那邊我給你請假,避一陣再說。”

林知言怔神,沒想到白天成野渡的那句“我有事找你”指的是這個……

他和淩妃,竟然悄悄為她做了這麼多事。

大概誤會了她的沉默,成野渡眉頭擰得死緊:“他們霍家內鬥正嚴重,是你脫身的好機會。你甘心被他一直控製在身邊嗎?”

林知言怎麼甘心?

她太需要一個清淨自在的環境,好好地喘息幾口了。

外麵雨勢漸濃,大理石鋪就的台階在燈光下反著鏡麵的光澤,潮濕的空氣吸入肺腑,跟和了泥般沉重。

【你不能現身,會連累到你的。】

林知言尋了個拐角的視野盲區,認真地打字,【把地址給我,我自己會過去。】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過凝重,成野渡沒有堅持,掏出手機準備發送定位。

“幺幺,你要去哪裡?”

溫和含笑的聲音,就在此刻從助聽器中響起。

林知言渾身汗毛倒豎,猛然回頭,霍述就站在門廳下看她,暖黃的落在他英俊白皙的臉上,染不出半分暖意。

成野渡下意識橫手擋在林知言身前。

林知言呼吸都快停滯,如果她會說話,成野渡此刻一定會聽到她的尖叫:彆惹霍述!快走!

可惜成野渡壓根聽不到她混亂的心聲。

霍述黑沉沉的目光從成野渡身上掃過,像是刮起一層血肉似的,再輕飄飄落回林知言身上。

“幺幺,過來。”

他朝林知言略一抬手,聲音稱得上溫柔,“趁我還有耐心。”

現在還來得及,可以撒個謊糊弄過去。

林知言向前一步,一手負在在身後比手勢,示意成野渡趕緊走,卻反被他一把拉住:“彆聽他的!去我摩托車上,他追不上。”

他下意識拉扯的動作,無疑是在激怒霍述。

果然,霍述眼眸微微一眯,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呼吸,一把扯鬆了那條深藍色的領帶。

他一邊朝林知言走來,一邊慢條斯理地將領帶纏在手掌上,護住指關節。

林知言意識到不對勁,一把推開成野渡,食中二指比了個倒V的手勢,示意他:【走!】

然而已經晚了,一陣淩厲的拳風襲來,越過林知言的耳畔砸向成野渡。

精心訓練過的格鬥手法,成野渡根本沒有招架之力,瞬間踉蹌跌下台階,摔在雨水中。

廳內的服務生看得驚心動魄,但沒人敢上來拉架。

林知言一把拉住霍述的腕子,用儘全身力氣緊緊地抱住,濕潤的瞳仁微顫,是製止,也是懇求。

霍述的腕子繃得很緊,筋脈鼓起,領帶包裹下的拳頭像是石頭般堅硬。這是他第一次動手,褪去溫柔貴氣的假象,仿佛黑街走出的西裝暴徒……

感受到貼上來的柔軟體溫,霍述回過頭,那一瞬冰冷的眼神,讓她毛骨悚然。

“你在發抖,幺幺。因為冷嗎?”

霍述漸漸鬆了拳頭,抬頭看了眼簷下的雨光,自顧自點頭,“這麼大的雨,確實冷。”

他略一抬手,不遠處的司機便將車開了過來,停在階前。

司機……

是了,怪不得她剛和成野渡見麵,霍述就聞聲而動,原來還有個暗中監視一切的司機。

車門打開,林知言被霍述拉去了後座。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整個世界都仿佛暗了下來。霍述扔了手中的領帶,轉身看著林知言,抬手去碰她被雨水淋濕的鬢發……

林知言下意識偏頭。

大概沒料到她會這般反應,霍述指尖微頓,然後很低地笑出聲來。

“你想和他走是嗎,和那個黃毛小子?為什麼要走呢,幺幺?”

他沉吟著,臉上呈現出真實困惑的神色,西服上深色的雨痕,像是一片浸染的淚漬。

片刻,他盯著正在大力踹著車門試圖讓他放人的成野渡,仿佛得到了答案,“是他引誘你,是他們的錯,對不對?”

林知言睜大眼,不住搖頭。

但霍述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固執地守著自己認為的答案,將所有的過錯推向他人。

他使了個眼神,那個行伍出身的司機立刻下車,將成野渡從車門處拽離。

他們在雨中扭打起來……

或者說,是成野渡單方麵在挨揍。

林知言看不下去了,她徒勞地拉動上鎖的門扣,瘋狂拍打車窗!

【停下!彆打了!會出事的!】

【我已經在你身邊,哪兒也去不了,你還想怎麼樣?我們倆的事為什麼要遷怒彆人!】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慌亂地打著手語,祈求身邊的男人。

【算我求你,霍述!停手!】

霍述安靜看著,眼神明明是冰冷的,卻仿佛翻湧著烈焰岩漿,燙得人心臟都蜷縮抽疼起來。

“噓,噓!”

他按住林知言飛速揮舞的手,皺眉平靜地說,“冷靜點,幺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啊,他不懂,他永遠都不會懂被人愚弄的、她的傷心和絕望。

即使自己此刻胸口插著利刃,在霍述麵前痛苦到想要死去,他也隻會冷眼旁觀,然後輕飄飄問一句:幺幺,你為什麼哭?

啪地一聲脆響,霍述的臉頰偏向一邊。

他梳理齊整的額發散落,白皙的臉頰上很快浮出幾道清晰的淡紅指痕。

林知言手掌震麻,眼淚終於滾了下來。

被人汙蔑時她沒哭,和霍述分手時沒哭,小鈴鐺去世到下葬她也沒哭,但現在,她好像撐不住了。

放過她吧,放過他們。

吧嗒,她聽到了內心深處心弦繃斷的細響。

“呃……啊……”

林知言抱住自己的雙臂,喉嚨裡迸發出的含糊嘶吼,像極了實驗兔瀕死前的尖叫。

霍述應該被嚇到了,良久的怔忪,以至於他忘了自己臉頰上火辣的疼痛。

雨水澆灌在車玻璃上,一片潮濕的冷寂。

他安靜地看著蜷在車門旁的林知言,心臟感同身受,泛起一陣綿密的窒痛。

許久,他抬起雙臂,以一種強勢而溫柔的心態,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緊到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合二為一。

可心裡到底一片空蕩蕩的寂然。

明明他什麼都抓在手心裡了,卻無端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從指縫流逝,永遠地,消散在這聲嘶啞的尖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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