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麵前哭, 你就會把林知言還給我嗎?真是搞笑!”
淩妃色厲內荏,強撐著擠出一句話,“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有問題就趕緊去治, 彆來我這裡發瘋!”
“發瘋?或許是吧,林知言就是我唯一的抑製劑。”
霍述的半截麵容浸潤在黑暗中,緩緩說, “不錯, 我與她的接觸,的確始於一場實驗觀察。她越乾淨純粹,越與我的預設數據背離, 我就越想證明自己是對的, 證明到最後才發現實驗結果已經根本不重要了,我要的,是她這個人。”
“你、你在說什麼……”
“你們說我有問題, 的確, 隻有當她存在於我的身邊時, 我才稍微有點正常人的感覺。我二十多年來沒搞懂‘愛’是個什麼東西,可就是沒她不行。”
淩妃驚怒地看著他, 心口憋著一股氣。
關於和霍述分手的原因, 林知言從沒有對人詳細說過, 所以淩妃一直以為霍述是和那些豪門公子哥兒一樣遊戲人間, 拿林知言當豢養的金絲雀對待,這才讓人姑娘家傷透了心……
她沒想到, 霍述竟然拿林知言當實驗對象!
這是什麼變-態的癖好!
“想知道真正的瘋子是什麼樣的嗎?”
霍述居高臨下地半闔眼睫,扯了扯嘴角,“他一生站在懸崖頂峰,俯瞰天下宵小, 沒有歸途,沒有退路。他站在平衡木的一端,如果對麵有人愛他,那麼就能將他翹上崖岸;如果對麵空空如也,那麼他就會墜入深淵。林知言就是那個,站在我平衡木另一端的人。”
他好像有點傷心,聲音也低了下去:“你可以不告訴我她在哪兒,隻需要點點頭,讓我知道她還好端端活在國內的某處,就足夠了。”
有那麼一瞬,淩妃差點要順著他的心願點頭。
反應過來霍述是在套話,淩妃蹬蹬後退兩步,譏諷道:“她為什麼要去拯救一個,將她推入深淵的人?就因為你需要,你有病,她就活該在你身邊受罪?你自恃聰明、機關算儘,有沒有算準過她的心!”
霍述視線一頓,片刻的失神。
“林知言七歲沒了爸媽,叔叔阿姨是為了籌錢給她做人工耳蝸的手術,才疲勞駕駛出的意外!在成為孤兒之前,她也是彆人家的掌上明珠!她失去了絕大部分人沒有失去過的東西,吃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苦,你知不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家,一個真正疼愛她的親人!”
淩妃哽了哽,氣喘籲籲地質問,“可是你呢?你對她做了什麼!你虛偽自大,親手毀了她最渴望的東西,還想讓她繼續愛著你……你這麼能耐,怎麼不可憐可憐她?林知言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快樂,你自私自利的胡攪蠻纏,隻會將她越推越遠!”
霍述微怔,那些他不理解的情感、那些林知言無聲的反抗,好像都在淩妃的這一聲聲質問中,漸漸清晰成型。
東西碎了可以補,感情破了可以修。隻要毀了那份實驗數據,趕走那些引誘幺幺離開的人,一切就可以回到從前……
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這個女人卻告訴他,他無法理解的那些親情愛情,是林知言最想得到的溫暖。
“是嗎,我毀了她最渴望的東西。”
霍述低聲喃喃,似是茫然。
“人心隻有一顆,糟踐完就沒了。”
淩妃冷聲,“如果林知言沒死,看在她曾經那麼喜歡你的份上,放過她吧!”
不知道哪句話又刺激到了他,霍述抬頭,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淩妃小姐,我今天身體很不舒服,沒什麼耐心。我不想鬨得太難看,要麼你直接點,把我想要的答案告訴我,要麼……”
霍述輕咳一聲,抬起滿是繃帶的手指按了按額角,聲音低啞,“我想想,要是爭執間你的人工耳蝸受到什麼損害,修複起來會很麻煩吧?”
何止是麻煩?要是內機壞了,得手術才能修複。
“你想乾什麼!都說了我不知道她在哪!”
淩妃尖叫一聲捂住耳後的外機,連連後退,直至後背貼上冰冷的電梯門,前所未有的緊張感令她頭皮發麻。
她感覺到霍述的耐心正在流逝,這個瘋子大概真要失控了。
叮咚,電梯門就在此時打開。
淩妃失去支撐,下意識朝後一仰,卻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拉到電梯角落裡護住。
“哥!”
是駱一鳴的聲音,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麼,語氣非常倉促,“你身體還沒好,先回醫院躺著,這裡我來處理,我來處理行嗎?”
霍述看著電梯裡的兩人,抬手輕輕一按開門鍵,正準備合攏的電梯門就又哐當一聲打開,隨即被那隻滿是繃帶的手按住。
他盯著駱一鳴,許久,了然似的,極慢地扯出一抹笑:“原來這事也有你的份嗎,駱一鳴。”
“沒有!我發誓,我真的不知情!”
駱一鳴咽了咽嗓子,一手護住淩妃,一手抬起試圖製止霍述,“述哥,你冷靜點。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逼問淩妃了好不好?”
“你,有什麼麵子?”
霍述雙目黑寂寂地靠著門口,壓抑地咳笑起來,“我隻想問一個心安,有什麼不對。”
他上一秒還在笑著,下一秒狠厲的拳風已揮至駱一鳴的麵門。
駱一鳴躲閃不及,挨了一拳,頓時眼冒金星。
他從沒見過霍述這般發狠的樣子,簡直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拳拳帶風,試圖將所有阻攔他的人碾作齏粉!
饒是駱一鳴從小練軍體拳長大,也抗不過他這般拚命的打法,更何況還要忙著照看淩妃,多方掣肘,已是力不從心。
“走!”
駱一鳴一腳踹開堵在門口的保鏢,拉著淩妃朝消防樓梯跑去,反手栓上門。
他一步三台階,淩妃穿著裙子壓根跟不上步伐。眼看著保鏢就要踢開鐵門,駱一鳴隻好折返回來,身子一矮,抗麻袋似的攔腰扛起淩妃就跑。
“啊,我胃……你頂得我胃痛!”
“忍忍吧姐姐,落在我哥手裡就不是胃痛的事了!”
駱一鳴一口氣下三樓,喘著粗氣道。
砰地一聲,樓道口的門終於被大力打開。樓下住戶似乎聽到了動靜,正打開防盜門朝上探頭。
“咳……咳咳!”
霍述扶著門框,額發淩亂地搭在眉間,咳嗽聲壓在胸腔裡,有種撕心裂肺的痛意。
保鏢扶了他一把,頓時被透過衣料的體溫給震住,驚道:“霍先生,你在發燒!”
霍述唇瓣發紅,眼下一片陰翳,從劇烈的咳喘中擠出一絲喑啞的聲音:“彆管我,追上去。”
“可是……”
“追!”
保鏢不敢違命,拔腿朝樓下追去。
霍述扶著門框的手背青筋突起,繃帶下隱隱滲出血色。他若無其事地直起身,整了整略微起皺的西服,剛朝著樓下走了兩步,就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霍述及時抓住欄杆,閉目緩過那一陣眩暈。他是個很自律的人,平時哪怕沒出汗,也會固定早晚衝個澡,此時卻顧不得灰塵沾上昂貴的西服麵料。
他想,他是真生病了。
林知言帶走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留下的軀殼不過是行屍走肉。
陽光從樓道的窗戶透入,霍述抬手捂在眼前,恍惚間視野裡出現重影,仿佛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將那塊“綠野仙蹤”的原石置於眼前,站在柔和的光影中,歪著頭朝他笑。
原石沒有切碎,感情不曾破裂,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他目光渙散,不受控製地伸出指節,去觸碰那抹纖細的身姿。
“幺幺……”
那光就在眼前,可他怎麼也抓不住。
緊緊一握,幻影在指尖散作做虛無。
地下停車場。
駱一鳴單手拉開車門,將淩妃塞進副駕駛。淩妃的頭被車頂磕了下,她頓時捂住腦袋,痛呼一聲。
“係安全帶!”
駱一鳴鼻尖上全是汗,大步從另一邊上車,馬不停蹄地發動汽車。
他猛打方向盤倒車,油門一腳踩到底,零百加速不過四秒,豪車一路咆哮著衝出了地庫,將追出來的兩個保鏢遠遠拋在了後頭。
駱一鳴直開出了兩條街,確定霍述的人沒有追出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將車拐入一家酒店的公共停車位,靠邊停下。
“你沒事吧?”
駱一鳴扭過臉,抬手碰了碰嘴角的淤青,疼得“嘶”了聲,“讓你彆回家,你非不聽。霍述昨兒被刺激得不輕,正是六親不認的時候,你說你撞上他乾嘛……”
話還沒說完,就見淩妃掄起包砸了過來。
他“嗷”地一聲慘叫,不可置信道:“你打我作甚?我剛救了你哎!”
淩妃眼眶泛紅,看著駱一鳴一肚子的氣:“是不是你將我的具體地址告訴他了?不然他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到我門口來!”
駱一鳴真是冤枉死了,當即瞪圓狗眼:“拜托你用腦子想一想,姐姐!如果你的地址是我說出去的,我為什麼要跑過來救你?還被揍得一身傷,我犯賤還是欠揍?”
“你就是欠揍!他是你哥,你和他是一夥的!”
淩妃鼻尖紅紅,劈頭蓋臉一頓撓,“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知道欺負平頭百姓!”
“彆打了彆打了,疼疼疼!”
駱一鳴忍無可忍地抓住淩妃的腕子,剛要撒火,可一瞧見淩妃蒼白的小臉,那點委屈的小脾氣就哧的一聲滅得乾乾淨淨。
“我好害怕……”
她眼睫一眨,淚水就滾了下來,手掌冰冰涼涼,看來的確嚇得不輕。
駱一鳴沒應付過這種場麵,一時手足無措。眼下的場麵讓他生出一種長幼顛倒的錯覺,仿佛自己成了哥哥,身邊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才是年紀小一歲的那個。
“你彆哭啊,我一看到女孩子的眼淚就頭疼。”
駱一鳴慌忙扯了兩張抽紙遞過去,安慰她,“我哥那是在氣頭上,你先避一避,等他冷靜下來就好了。”
淩妃接過紙按在眼下,種植的睫毛被淚水糊成一片,隻是搖頭。
“我好後悔,當初我就不該慫恿林知言接近霍述……你說得沒錯,其實我就是個沒見識的暴發戶,拜金的是我,想嫁入豪門的也是我,是我的物質主義害了我最好的姐妹。”
駱一鳴聽到那句“想嫁入豪門”,嘴角抽了抽。
“嗐,這也不能怪你,哪個女孩子不想嫁得好點。”
“……你到底是哪邊的人啊?”
“你管我哪邊呢?反正我和你呢,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了,你有困難我幫一把,不是什麼難事。”
駱一鳴說著,耐不住好奇湊過腦袋,“我說,林知言真被你們藏起來了?”
淩妃一巴掌糊了過去,駱一鳴捂著嘴角慘叫。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行行行,我不問了!不問了還不成嗎?一個個的下手這麼狠……嘶,拿我當沙袋呢?”
駱一鳴退開了些,垂頭喪氣地去掰車內後視鏡,揚著下巴左右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