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1 / 2)

那個小啞巴 布丁琉璃 11924 字 4個月前

“知言, 林知言!”

身邊同桌一拐肘,朝著長桌一端抬抬下頜。

林知言如夢初醒,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 隻見黃嘉霖拿著她那幅靜物圖的作業,義正詞嚴地敲敲桌麵:“林知言,葛老師強調的運筆技巧你是半點沒聽懂,下課來辦公室一趟。”

身側的同桌抬筆潤墨, 鄙夷地“切”了聲:“仗著自己是葛老師的關門弟子,拿著雞毛當令箭,也配指導我們?”

林知言微微一笑, 卷起自己麵前的筆墨紙張,起身朝著辦公室走去。

說實話,林知言沒想到自己真能選進葛明玉的進修班, 全國兩百多號人報名, 大多都是全國各地名校畢業的佼佼者, 無論學曆還是資曆, 她都不算突出。

進修班裡二十個人,隻有她一個聽障人士。

葛明玉大師是港城本地人, 為了照顧班上絕大多數內地學生,一直堅持用普通話教學, 隻是那港式普通話著實不算標準,剛開班學習時, 林知言聽得很是艱難辛苦。

黃嘉霖就在她最焦灼的時候出現了,時常借著助教的機會替她翻譯指點。他本身長得文質彬彬, 有著中國文人式的儒雅,林知言一開始很感激他,可漸漸的, 就發現他對自己似乎過分熱忱了些,私下指點時總會有意無意地貼近她的身子。

這種沒有邊界感的行徑讓林知言有些介懷,但又怕是自己多想,隻得默默保持距離。

黃嘉霖被晾了一陣,倒是不貼著指點了,改為挑刺,一幅作業能讓她改上四五回。

辦公室裡,葛老師不在,隻有黃嘉霖和另一位女學員。

林知言叩了叩門,女學員受驚般立刻起身,低著頭快步挪去了一旁。

“進來吧。”

黃嘉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拉開身側的椅子示意她過來。

林知言忽略那把距離過分親近的空椅,繞至他對麵坐下,拿出手機打字問:【黃師兄剛才說我的靜物畫有問題,能具體說說嗎?】

“靜物圖的花卉不僅要講究形,更要講究意,花瓣的錯落高低都要有作者自己的考量。你落筆過於拘謹,這花就畫死了。”

黃嘉霖撚筆染上鈦白色,示範畫了朵百合,繼而將遞給林知言,“你試試。”

林知言伸手去接筆,黃嘉霖卻沒有鬆手,反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發現很多聾啞女孩都長得很漂亮,是因為你們夠純潔,所以才相由心生嗎?”

說著,手順著筆杆往她指尖摸去。

林知言眼皮一跳,立刻鬆了手,起身打字:【黃師兄這話的意思,我不明白。要不明天我問問葛老師,代批作業的流程裡包不包括詢問學員私事?】

黃嘉霖麵色微變,大概沒想到林知言竟然會回懟。

“你這麼緊張乾什麼,班上那麼多人,我對誰有過這樣的耐性?”

黃嘉霖也隨之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一個明顯威壓的姿勢,偏偏還要裝出一副為你好的清傲語氣,“你知道的,就算在葛老師麵前,我也說得上話。更何況,我今年就要在廣城舉辦個人畫展,多少人求我介紹人脈,我都沒看上眼,畫廊裡聯名展的那個位置,我可一直空著呢。”

他將聲音壓得很低,話裡的意思已經是昭然若揭。

林知言知道藝術圈裡水很深,抱大腿走捷徑的也大有人在,但這明晃晃擺在台麵上的引誘還是讓林知言從生理上感到不適。

這種畸形的現象,存在不代表合理。

“喲,都在呢。”

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的女人倚靠在門口,飽滿的土紅色唇間叼著一支水果味的女士煙,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薇薇安,網絡上小有名氣的插畫師,一個讓林知言有些看不懂的女人。

她言語調戲過班上包括林知言在內的絕大多數學員——不論男女,看似放誕不羈,卻又從不與人交心,有種多情與薄情交織的矛盾感。

“好啊,原來在給人家單開小灶!”

薇薇安晃悠悠走過來,抬手勾住黃嘉霖的脖子,朝他臉上噴了口雲霧,“怎麼不帶上我呢,哥哥?”

黃嘉霖眼底閃過一抹心虛,重重撇開薇薇安的手。

薇薇安笑了起來,夾著煙對林知言說:“你那個精英男友又來接你了,彆讓人家久等。”

林知言知道薇薇安是在為她解圍,朝她投去感激的視線,隨即收拾好東西起身離開。

等在樓下的是隋聞,依舊開著他那輛深灰色的大奔。

林知言很是驚訝,將鼻尖埋在圍巾中打字:【隋律師,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你過來港城進修,我理應請頓便飯,一儘地主之誼。”

隋聞聳聳肩,“誰知最近太忙,一拖就拖了整兩個月。”

林知言有些猶豫:【謝謝你,但我還要趕地鐵回深城,恐怕時間不夠用。】

港城寸土寸金,林知言的手頭實在拮據,交了一大筆進修費就再也沒有餘錢交住宿費。她是進修班裡唯一一個跑通學的學員,每天來回要花四個小時通勤,早上六點出發,晚上八點才到家。

隋聞早考慮周全,拉開車門說:“不要緊,吃完我開車送你。反正明後兩天放假,我也要順路回家。”

一頓飯從五月份推到十二月底,林知言婉拒了幾次邀約,要是再拒絕,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她點頭一笑,索性大方上了車。

林知言以為真的隻是吃頓街邊的便飯,叉燒、魚丸麵的那種港式老牌飯店,結果隋聞將車開去了一家挺有名的黑珍珠餐廳。

隋律師的“便飯”標準有點高啊!

大概看出了她眼底的揶揄,隋聞很淺地笑了下,整個人倒沒有那麼冷硬嚴肅了,“林小姐,我雖然隻是個小律師,還不至於淪落到平安夜帶你去吃街邊攤。”

林知言忽而一怔,原來今天是平安夜嗎。

擁擠的街道人來人往,街邊商店擺著掛滿彩燈的圓錐形聖誕樹,港城的聖誕氛圍十分濃重,她卻疲憊到毫無察覺。

平安夜,也是那個人的生日。

竟然已經過去一年了嗎。

意識到自己在回憶什麼,林知言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冰冷的空氣過肺,再徐徐吐出。

可周遭無處不在的聖誕氣息卻總將她往回憶裡拉扯,讓人很難不將今天和某個特殊的日子聯係起來。

林知言這頓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儘管隋聞在儘力找話題聊天。

他問林知言在這邊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語言溝通方麵吃不吃力。林知言正好也想談點什麼分散注意力,就將助教騷擾她的事大概說了下,直言最近的爛桃花有點多。

“男人的劣根性而已,看到乖巧柔弱的妹妹仔就想勾搭,因為他們潛意識裡覺得這樣的姑娘性格溫和,好掌控。而你說的那個薇薇安,她這樣隨性張揚的女生,反而會讓男人望而卻步,不敢招惹。”

隋聞抿了口酒,渾身的禁欲氣質也像是被酒暖化似的,看向林知言多了幾分深意,“林小姐這種長相本來就惹人憐愛,又是外地人,因為不擅言辭,就喜歡用微笑且和善的表情跟人打招呼,給人一種特彆柔軟的感覺,很容易招來圖謀不軌的男人。”

林知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微微側首:是嗎?

你們都是這樣看我的?

她若有所思,打趣自己:【看來,我以後得裝得高冷些。】

隋聞攤攤手,搖頭道:“當然,遇見人渣不是你的錯,林小姐不用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可以留存一些證據,和他溝通儘量留下微信文字、錄音等,一旦他言辭中表現出騷擾的傾向,則證據成立……”

【等等。】

林知言抬手示意,然後在備忘錄中記下關鍵詞。

隋聞見她低著頭打字記錄,不由一笑:“如果林小姐需要走法律途徑處理此事,我隨時可以提供免費的幫助,不必特意記下來。”

林知言輕輕搖頭。

她記這些不是為自己。其實從小到大,她身邊很多聽障朋友都遭遇過類似的事,但她們往往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而選擇忍氣吞聲,最多在聽障交友群裡吐槽一下。

林知言覺得,專業律師給出的建議,應該能對她們有幫助。

回到深城的公寓已經十點。

以往林知言都會利用早晚的通勤時間畫點簡單的封麵圖,或者寫幾單手寫字賺錢。彆人在抓緊時間補覺的時候,她永遠是握著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埋頭苦畫,雖然一單也就小幾十元錢,卻是她進修期間唯一的生計來源。

她坐轎車沒法低頭看屏幕,會暈車,所以今天的三個單子還沒完成,葛老師布置的作業也沒做。

回家顧不上洗把臉,她進門放下包就開始清理未結的任務,等到忙完已經是夜間零點四十分。

林知言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拖著疲憊的身子起身,去衛生間洗漱。

她一邊擠牙膏,一邊對著鏡子做發音訓練。

長長吸氣,徐徐吐氣,試著發出流暢的“啊”音。

林知言一天二十四小時忙得腳不沾地,沒錢、也沒時間去做全日製的成人康複語訓,隻能利用洗漱、獨處時的碎片時間對著鏡子練習。

萬幸她是語後聾,對說話聲有一定的記憶,而且這些年來一直有堅持看視頻練習讀唇能力,所以她對唇形的把控還是較為精準,可一旦涉及發聲部位和音調,簡直算得上是災難。

“一朵花兩朵花三朵花……”

林知言抬手按著聲帶的位置,努力張嘴,“噠家豪……呃,我實……林ing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