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踩在方向盤上的左腿因虛脫而陣陣痙攣, 渾身痛得幾欲散架。苦澀的液體不斷洇濕鬢發,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她咬著唇,齒間很快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黑黢黢的山林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塚, 吞噬了所有聲音。
好痛, 堅持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廂裡驟然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是餘震嗎?
林知言一顆心提在嗓子眼, 渾身血液倒流。
她僵著聆聽了片刻,很快辨認出來不是餘震, 而是手機來電的震動——霍述那隻在顛簸中丟失的手機!
有人打電話來了, 手機在哪兒?
車廂裡太黑、太擠,林知言冒著被枯枝劃破臉頰的風險慢慢扭頭, 終於在變形的車門角落下看到了一點被掩埋在塵土和碎石子中的、微弱的熒光。
手機被甩在變形內凸的車門下,可供手指探入的縫隙不及五厘米。林知言努力伸長手指撥開石子, 還要時刻顧及不要碰到霍述被貫穿的傷處,眼前一陣接著一陣發昏。
來電自動掛斷,四周又陷入一片可怖的黑寂。
好在不稍片刻,來電再次響起,林知言忍著手背被車門積壓的尖銳疼痛,指尖摸索到手機的邊緣,一點點小心將它挪了出來。
顫抖著按下接聽鍵,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霍總,我是周徑。益縣發生了地震,您沒事吧?霍總,您在聽嗎?”
“周徑……”
林知言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用微弱的聲音急促說,“山體滑坡,我們被……困在山區, 看定位,快來……救命!”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終於傳來直升機搜救的轟鳴。
林知言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踩住方向盤。
滴——
隨著一聲尖銳的鳴笛,冷白的強光燈照亮森森古木,霍家派來的空中搜救隊立即大喊:“他們在那兒!”
直升機將車上的三名傷員直接送往斌市醫院,除了昏迷不醒的司機外,就屬霍述身上的傷最嚴重,那根鋒利的斷木已然將他從側腹整個兒貫穿,鮮血染紅了半邊衣料。
急救隊不敢貿然動那根棍子,需緊急手術。
擔架被送下飛機時,霍述醒來了一次。
他的雙目渙散,意識微薄,卻依舊固執地偏向一側,似乎在找尋什麼。
林知言剛下飛機,被護士攙扶至人群之外,螺旋槳刮起的勁風刮得她的臉蒼白如紙。
她知道霍述在找誰,卻無法靠近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因焦躁而呼吸加快,手臂上的檢測儀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醫生在一旁大喊:“傷患心率過快!準備輸血!”
一群醫護人員推著擔架車朝醫院手術室奔去,用最快的速度和時間賽跑。
直至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林知言這才脫力似的癱軟身子,昏了過去。
……
“202X年10月13日21時06分,川省斌市益縣山區發生5.2級地震,震源深度為11公裡。截止至10月14日16時,地震共造成17間民房坍塌,42名群眾受傷,其中重傷4人,另有多處路段不同程度損壞……”
林知言醒來時,已是下午時分。病房的背投電視裡,正在播放最新的震災通報。
三尺斜陽如金紗透窗,薄薄蓋在淩妃的身上。宛如噩夢初醒,分不清現實和幻想的界線。
淩妃少見的蓬頭垢麵,連妝都沒化,靠著床邊的高櫃睡覺。仔細看來,她鼻尖紅得厲害,眼皮腫得像是核桃,大概昨晚哭得不輕……
……昨晚?
對了,霍述!
林知言匆匆拿起枕邊的人工耳蝸外機戴上,撐著身子試圖坐起,淩妃立即驚醒。
見到林知言正笑著看她,她眼睛一紅,嗚的一聲撲上來:“你終於醒了!你都不知道我昨晚看到地震的新聞,聯係不上你時有多擔心!”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能像親姊妹一樣惦記著林知言,也隻有淩妃一人了。
“妃妃,你壓著我了……”
林知言痛得倒吸一口氣,然而眼底卻閃著溫和的笑意。
淩妃忙鬆開手,想起正事:“醫生說你有點腦震蕩,快躺著!其他的皮肉傷倒不要緊,就是左腿韌帶輕微拉傷,要靜養半個月。”
“……霍述呢?”
“他……”
見淩妃掖著被角不說話,林知言隻覺一陣毛骨悚然的冷意,聲音發緊:“他怎麼了?妃妃……”
淩妃這才安慰道:“他暫時沒事,手術挺成功,現在在重症病房躺著呢。醫生說,等他醒過來就算挺過危險期了。”
懸在半空的心哐當落回實處。
林知言脫力栽回被褥中,稍稍鬆一口氣。
淩妃撇撇嘴:“我就是見不得你這麼在乎他……吃水果嗎?我給你削個梨?”
“不用啦,我沒胃口。”
林知言往旁邊讓了一半位置出來,讓淩妃能靠著休息一會兒,解釋說,“我不是在乎他,這次要不是他用身體護著我,可能送進搶救室的就是我了。”
“真的?”
淩妃將信將疑,“他有這麼好?”
林知言點頭。千鈞一發的時候,他那種本能反應很難作假。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淩妃低頭摳手指,不說話。
林知言猜到了什麼,了然問:“你去找駱一鳴了?”
淩妃果然僵了僵,小聲說:“我這不是太擔心你了,不得已而為之嘛。”
林知言輕歎一聲,側首擁住淩妃:“對不起,妃妃。給你添麻煩了。”
“我們什麼關係咯,說這種見外的話!隻要你平安無事,比什麼都重要。”
淩妃揉了把林知言的頭發,哼唧說,“再說了,洛一鳴答應給我私人飛機坐欸……”
“?”
怎麼感覺,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吃過晚飯,林知言扶著牆,慢慢溜去樓上的重症病房。
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個熟人,見到林知言從電梯出來,他起身打招呼:“林小姐。”
“周……”
林知言一時不知道怎麼稱呼周徑——他現在已經不是助理了,被霍述提拔去了分公司做高層,但不知道具體職位。
“林小姐叫我名字就行。”
“周先生。”
林知言選了個穩妥的稱呼,真誠道謝,“這次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沒有你打來那兩通電話,我和霍述恐怕都……”
“林小姐客氣了,這是我的職責。”
“他怎麼樣?”
“兩處肋骨骨折,左臂輕微骨裂,腰上的貫穿傷也都清理乾淨了,好在沒有傷到重要臟器。醫生說那根樹枝再偏一厘米,就會對肝腎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周徑一向平穩的臉上也流露幾分唏噓,歎道,“還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林知言透過玻璃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也難掩心中的酸楚荒涼。
他躺在那兒,頭上纏著兩圈繃帶,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即便是處於昏睡中也微微擰著眉頭,仿佛藏匿著滿腹不安的心事。
他胸口纏著固定肋骨的米白色彈性胸帶,兩條結實的手臂上滿是擦傷和淤痕。更嚴重的是他腰部的貫穿傷,紗布和繃帶上隱隱可見鮮血和著藥水滲出的紅,觸目驚心。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監測儀上的數據平穩跳動著,林知言幾乎以為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具沒有生氣的冰雕。
彆的病房裡都有親人照顧、朋友探視,而霍述生死一線,身邊卻隻有個下屬守著。
他雙親俱在,兄妹俱全,從來都是立於頂峰受萬人仰視膜拜,到頭來也隻是伶仃一人。
“那個司機怎麼樣?”
林知言想了想,“我記得,他叫賀錫。”
周徑回答:“顱骨骨折,剛醒。就在隔壁躺著,醫生說以保守治療為主。”
林知言徐徐吐息,勉強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