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大家都還活著。
“你吃晚飯了嗎?”
她關切地看著周徑,“一個人守在這裡,會很累。”
“晚上七點會有彆的人來接替工作,到時候我再去吃飯。”
周徑安排地周全妥當,溫和說,“林小姐放心,我安排了幾人輪流換班,駱公子也派了專業的醫療團隊值守,不算累。”
林知言點點頭,麵向病房站了會兒,方轉身按下電梯下行鍵。
想起什麼,她又柔聲請求:“要是你們霍總醒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周徑應允:“一定。”
次日,林知言托淩妃幫忙買了隻新手機。
插上舊卡,登錄社交軟件一瞧,裡頭果然塞滿了未讀消息。她每天定時在朋友圈報平安,昨晚地震突然斷了一天,列表裡的好友都急得不行。
林知言一一回複畢,又發了條朋友圈感謝大家的關心。
霍依娜很快發了私聊過來:【聽說你受傷了,嚴不嚴重?】
林知言回複:【我還好,算是九死一生吧。】
【哦。】
過了好一會兒,霍依娜才問,【那他呢?】
霍大小姐還是這麼傲嬌,明明擔心哥哥,偏要拐彎抹角才肯問出來。
想起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裡的霍述,林知言有些戚戚,抿唇回複:【他還在重症監護室,沒醒。斌市附近很多路都震裂了,很危險,等他回山城了你再去探望。】
林知言原以為以霍依娜的脾氣,定要嘴硬地回一句“誰要去探望他”。
誰料她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乖巧,回複:【知道了。外麵都傳霍述死了,公司股票持續下跌,爸爸在發脾氣,顧不上他。】
林知言看著這句話,難掩荒唐之感。
兒子的性命,或許還比不上公司的價值,那座錦繡堆成的大宅院裡,到底有幾分人倫親情?
林知言打電話給駱一鳴,一是感謝他昨天幫了淩妃一把,二是問霍依娜所說的事是否屬實。
駱一鳴遮遮掩掩,沒有明說,林知言已然猜到外麵定是翻了天。
“你放心吧,我現在跟著他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兒能坐視不管。”
電話裡,駱一鳴操著一口京腔道,“還得麻煩你幫我照看點述哥,這邊有我鎮著,亂不了。”
“……”
林知言無情拆穿駱一鳴的小心思,“你不是安排了人守著他嗎,怎麼還要我照看?”
駱一鳴嘿嘿一笑:“就當幫我個忙唄,好歹穩住他渡過危險期再說。不然他醒來看不見你,一發瘋,公司就真完了!”
林知言掛斷電話,身上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項“病患監護人”的重任。
罷了,本就是欠他的。
住院第三天的中午,周徑派人將翻下山穀的行李箱都送了過來,林知言清點了一番,幸好損失不大,采風的資料手稿都保全完整。
收拾妥當,她正打算上去看一眼霍述,就見先前送行李的那個年輕人小跑回來,叩了叩門。
“林小姐,周副總讓我來告知您,霍總醒了。”
……
林知言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窗望去,病房裡圍了一群醫護人員。
霍述的臉依舊白得厲害,襯得眉目有種死氣沉沉的黑。他艱難且固執地抬起手,似乎要拿床頭櫃上的什麼東西,卻因牽扯到傷口而疼出一身冷汗,唇線抿成慘白的一條線。
一群醫生心驚膽戰,惟恐他作死厥過去。
好在有個護士眼疾手快,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遞到他手中。
霍述這才安靜下來,點開手機屏幕,冷汗在他鼻尖凝結成型。
林知言知道他想看什麼。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是想查看人工耳蝸的定位。他瀕死前選擇了放手,但又害怕林知言真的消失不見,所以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結果。
林知言本可選擇找到APP的隱藏功能,關閉定位,但她沒有這麼做。
果然,霍述頓了頓,不可置信抬頭。
他的視線環繞屋子一圈,繼而越過熙攘的醫護人員,與隻從門板玻璃處露出一雙眼睛的林知言碰撞,交織。
於是,那雙黑寂的瞳仁漸漸遞染出亮色,像極了烏雲退卻後,兩汪星辰如洗的夜空。
林知言遲疑抬手,隔著玻璃小幅度一揮,既是打招呼,亦是無聲的安撫。
危重病房管理較為嚴格,得到醫護人員的準允後,家屬能進去探視十分鐘,安撫傷患情緒。
霍述哪裡有什麼家屬到場?
林知言認命地洗手做好消毒防護工作,這才輕手輕腳地推開病房的門。
進了門才發現完全沒必要遮掩,霍述壓根沒睡,就那麼躺在床上定定地凝望著她,仿佛等待已久。
林知言竭力自然地放緩步調,搬了把椅子坐下,問道:“你還好嗎?”
霍述眼裡有極淺的笑意,很輕地眨了下眼睛。
隻是因他臉還蒼白著,麵容宛如吸血鬼般瘦削立體,下頜還有青澀的胡渣,那笑便有幾分病態的頹靡脆弱,與往日那般雷厲風行的自信模樣大不相同,令人心生不忍。
四周隻聽得見儀器運作的輕響,林知言耐不住他炙熱的目光,輕咳一聲問:“怎麼不說話?”
許久,霍述才啞聲說:“我怕我一開口,夢就醒了。”
林知言眼睫微微一動。
手術一場,將他那把低沉悅耳的好嗓子磋磨得不成樣兒了,虛弱沙啞,讓人想起地震車禍時被困在山崖的恐慌。
她寧可霍述仍是那副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模樣。
“我沒有那麼絕情。你救了我,我多少、要承這份情。”
還未等霍述高興,林知言又輕巧一笑,“要走,也要等到、你醒來再走。”
霍述皺眉,眸色黯了黯,但很快又振作精神,緩聲笑說:“沒關係,你走到哪兒,我追到哪兒。你不想見我,我就躲起來。”
“這話讓彆人聽到,隻怕貽笑大方。霍總殺伐果決,什麼時候、成了戀愛腦?”
“幺幺,沒有屬於我的戀愛,哪來的戀愛腦?”
霍述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就像生命的最後一絲精神氣,都燃燒在這個眼神裡。
林知言平靜調開視線,拉開椅子起身。
霍述麵色一僵,連手上紮著輸液針也顧不上了,忙抬臂去抓她的手:“幺幺……”
林知言看到他因疼痛而煞白的臉,嚇了一跳:“你乾什麼?快躺著!”
“再坐會吧,彆走。”
霍述連呼吸都是破碎的,神色倒是執拗得很。
去扮屍體,都不需要化妝。
林知言無奈,深吸一口氣說:“我不走,去給你倒杯水。”
霍述看著她,似是在確認這話的真實性。
他終於放心似的,脫力躺回枕上,喘息說:“你還有傷,不要為我做這些事。”
林知言沒管他,俯身按下按鈕,將他的床稍稍搖起來些,好讓他能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她倒了一杯溫水回來,遞到霍述唇邊。
紙杯壓在男人淡薄的唇上,又戳了戳,霍述這才張嘴,就著她的手喝了半杯水。
他半坐起來時,大號的病號服衣領敞開些許,露出了固定肋骨的彈性胸帶,以及右側肩上的一處舊疤。
疤痕大概硬幣大小,周圍散落幾點火星子似的白點,愈合後的皮膚薄且滑,邊緣有點不規則的褶痕。
林知言很確定,三年多前的霍述身上乾淨得很,絕對沒有這處疤痕。
那便隻可能是她離開後的那幾年傷的。
可駱一鳴隻提及霍述胸口有匕首刺入的刀傷,並未提到其他意外,而且這疤痕看起來不像是刺傷或是車禍撞擊留下的痕跡,更像是燙傷。
林知言放下杯子,歪著頭,好奇問:“你這疤,怎麼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