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妃盤腿坐在沙發上,將筆記本電腦往林知言麵前一轉,“你看,多可愛呀!既代表了川省特色,外國友人也喜歡。”
林知言用觸控筆頂著下頜,搖頭說:“熊貓的吉祥物太多了,我們很難超越。”
“那以運動項目為主題呢?類似於《想說的花》那種,和國畫結合,表現殘疾運動員向上精神的。”
“那樣過於沉重,紀念品還是要輕鬆美觀點。”
淩妃腦細胞告罄,歪身往沙發上一倒,唉聲歎氣:“太難了,真的太難了。這道題我不會做啊……”
眼瞅著耗了五天還沒結果,林知言比淩妃更為焦灼。
但靈感這個東西,越急就越捉摸不透。
正頭禿著,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
Shu:【幺幺,工作順利嗎?】
林知言將筆食夾在中二指間,抽空回複:【還沒摸到頭緒。你傷怎麼樣了?】
Shu:【醫生說愈合得很好,下周就能轉回山城休養。工作上的事彆操之過急,要注意休息。】
林知言:【你也是。】
不稍片刻,霍述發來一張圖片:【你要找的青金石顏料,是不是這個?】
林知言前天發了條朋友圈,問同行哪裡能代購到真正純粹的青金石顏料,很小的一件事,沒想到被霍述記在了心裡。
點開圖片一看,霍述發來的青金石顏料色彩深沉細膩,一看就不是國內能買得到的貨。
林知言:【哪兒來的?】
Shu:【阿富汗。如果沒錯,我讓人給你寄過去。】
阿富汗盛產高品質的青金石顏料,一直被古代畫師視為進貢的珍品,曾一度與黃金等價。
【謝謝,是這個沒錯。】
林知言試探問,【這一箱多少錢?】
一提到錢,霍述果然不吭聲了。
林知言料想他要裝聾作啞到底,便提了提唇線,對淩妃說:“妃妃,過幾天可能有個快遞箱子、要寄來你這裡,辛苦幫我保管一下哦!”
淩妃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比了個“OK”的手勢:“是什麼東西啊?”
“是青金石顏料……”
話一出口,林知言腦中倏地靈光乍現,猛然抬頭,“我想到了!”
“想到啥了?”
“妃妃,我想到紀念品的創意了。”
淩妃激動得一骨碌爬起,忙問:“是什麼是什麼?”
“中國色。”
林知言微微一笑,眼裡盛著明暖的光,“我們可以將傳統的中國色,融入掐絲琺琅玻璃畫的創作中。國外很多人一提到中國色,就隻知道紅色,其實不然,我們的顏色有很多、很美。”
“我覺得可行!這個主意很棒哎!但是這些顏色,還要跟咱們殘運會‘平等包容、綠色環保’的主題結合起來。”
“對,所以要仔細打磨。”
“找準方向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淩妃一掃頹靡之氣,笑吟吟撲過來蹭蹭,“我的言寶寶怎麼這麼聰明,一定是被繆斯女神親吻過吧?”
林知言啞然失笑。
點撥她的可不是什麼女神,而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
林知言很快創作出了“中國色紀念品”的手稿,分為桃夭、翠微、佛赤、逍遙遊四組顏色,分彆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
桃夭為春間花鳥,翠微為夏山青綠,佛赤為落霞秋水,逍遙遊則是鬆鶴飛雪。
四幅畫簡單而富有國畫特色,寓意“山河錦繡,鬆鶴常青”,又能契合下屆殘運會包容和環保的主題。但光是如此還不夠,林知言在掐絲琺琅玻璃畫的設計上加入了一點巧思,四張巴掌大的玻璃畫用銅絲卡扣連接起來,就可以做成一張袖珍版的折疊屏風擺件,使四時之景儘收眼底。
畫作完成後,便交予工作室的員工加班加點趕製。林知言和淩妃輪流盯守,打了幾次樣才得出最後的成品,連同兩千字的創意申請表一同寄往川省省城。
忙完這一切,已經是十一月初。
林知言翻了微信,恍然發現霍述已經整整兩天沒有消息動靜。
記得霍依娜說過,霍述五天前就轉院回山城了。
他不想在醫院躺著,就索性回了山頂彆墅居家休養,反正霍家有著最專業的醫療團隊,在家休養未必不比醫院舒服。
林知言換了件樹莓色的赫本風大衣,簡單收拾好發型,又找霍依娜要了山頂彆墅的外門密碼,這才坐地鐵出門。
張姨聽到鈴聲匆匆出門,見到林知言提著一籃子水果站在門口,驚喜得無以複加:“哎呀,林小姐,真是好多年沒見了!霍先生在樓露台曬太陽呢,醫生說曬太陽可以促進骨骼愈合……我這就去和他說客人來了。”
林知言忙攔住她,說:“不用了,我上去。”
聽到這道溫柔的聲線,張姨更是訝異:“林小姐會說話啦?真是可喜可賀!”
林知言笑笑,換鞋坐電梯直上樓。
霍述的確在露台曬太陽,隻不過身邊的圓桌上堆滿了文件夾,一旁的助理手中還抱著一摞。
他現在不能隨便走動,尚且坐著輪椅,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衝鋒夾克,休閒褲。此刻正將左臂擱在扶手上,右手拿著簽字筆,靠著椅背龍飛鳳舞地簽署文件。
就這樣的工作強度,沒把小命作掉還真是醫學奇跡,可想而知那些日夜看護的醫護人員多麼功不可沒。
林知言倚在移門處,輕輕叩了叩玻璃。
霍述聽到聲響,回過頭,不耐的鬱色定格在臉上,隨即化開明朗的笑意。
“幺幺,你怎麼來了?”
他下意識要站起身,卻被林知言按住,“你歇會兒吧,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工作告一段落了?”
霍述聞言合攏文件,抬手示意助理先退下,頗為乖順的樣子。
很好,他氣色好了很多,隻是臉頰有些瘦削,襯得五官尤顯立體,不笑的時候有種憂鬱的深邃。
林知言懷疑,即便用手掐他的臉頰,也掐不住二兩皮肉。
她手指動了動,到底按捺住了這股奇怪的衝動,將果籃置於桌麵上,“嗯”了聲說:“所以才得空,過來看一眼。”
於是霍述就像得了獎賞似的,眼底有淺笑遞染。
張姨上樓來,請示霍述想吃什麼。
醫生製定的營養餐不飽腹,張姨便會在下午做一頓加餐,給霍述換換口味。
“問你想吃什麼呢。”
林知言見霍述不語,就幫忙重複了一遍。
霍述這才低眸做出沉思的模樣,許久,眯著眼睛問:“想吃什麼都可以?”
林知言仿佛聽到了某人撥動算盤的聲音,謹慎說:“問我不作數,要問醫生和張姨。”
“我想吃你做的餛飩。”
霍述目光深沉地看著她,輕聲問,“可以嗎,幺幺?”
林知言頓了頓,撚著袖口的絨線說:“餛飩沒有,可以給你煮碗白粥。”
“……”略顯失落的表情。
“不要算了。”
“要。”
霍述怕她反悔似的應允,隨即疑惑似的,屈指抵著額角,“但為什麼是白粥?”
林知言溫聲胡謅:“電視裡都這麼演,給病人煮碗白粥,他會很感動。”
霍述似信非信,笑說:“白粥就白粥吧,對脾胃好。”
林知言抿出淺淡的笑意,起身去了一樓廚房,問張姨有沒有包餛飩的食材。
說歸說,她總不能真的讓傷患吃沒營養的榨菜白粥。
“可巧呢,剛買了一塊上好的梅花肉,準備晚上給霍先生做雪梨肉丸湯的。餛飩皮也有,這幾年霍先生時常點名要吃餛飩,我就常在冰箱裡常備著皮子……找著了。”
張姨從那大得驚人的四門冰箱中翻出冷藏好的肉糜和餛飩皮,歎氣說,“也是我手藝不精,做了無數次都不成功。霍先生總說我做的餛飩差點味道,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林知言心神一動,接過食材說:“那餛飩湯,要用紫菜蝦皮打底,再放一小勺鬆茸鮮。”
“鬆茸鮮?”
“就是八九月份采摘的鬆茸烘乾,研磨成粉,一般都是、自家做自家吃。不過,本地幾家大型的、連鎖超市裡,都有售賣。”
“原來如此!”
張姨恍然大悟,連忙解開圍裙,“我這就去下麵的超市逛逛,有沒有林小姐說的‘鬆茸鮮’,可這食材……”
“您去吧,我來調餡兒。”
林知言嫻熟地挽起衣袖,笑著說。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林小姐是客人,本不應該讓您操心的。”
“沒事,病人最大,誰叫他點名、要我做的餛飩呢。”
說著,林知言抬眼朝廚房門外瞥了眼,“霍總再到處亂跑,隻怕這餛飩,沒福氣吃了。”
霍述靠在輪椅中,很輕地笑:“我下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哎喲,您好好躺著就是幫最大的忙了!醫生說了,您現在還不能亂動的,摔著、磕著了可就不得了!”
張姨叫來醫生,手忙腳亂地將霍述哄回樓上去了。
林知言總算得了清淨,磕了隻蛋清加入碗中,用筷子專心和著餡料。
過了大概十分鐘,外頭傳來動靜。
林知言以為是霍述又溜下來了,抱著餡料碗朝外一看,有些意外:“駱一鳴?”
“林知言?”
駱一鳴將背包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愕然地看著她身上的圍裙,“你這打扮……是和我哥和好了?”
林知言微微一笑:“沒和好,就不能來了?”
“也不是……就是吧,好久沒看見你們這麼相安無事過了,有點不敢相信。”
駱一鳴走過來,吸了吸鼻子,“包餃子?”
“是餛飩。”
林知言將拌好上勁的餡料擱至一旁,轉身靠著料理台道,“你來得正好,我有點事想問你。”
“你說。”
“你知道霍述肩上的燙傷,是怎麼弄的嗎?我問過他,他不肯細說,我覺得有點奇怪。”
林知言點了點自己左肩的位置,比劃道,“大概,在這個位置。”
“燙傷?”
駱一鳴一時沒反應過來,倚著廚房門想了半天,才一拍手說,“你說那個啊!如果是燙傷的話,應該就是宅子起火那晚留下的。”
聽到“宅子起火”二字,林知言心下一咯噔。
“就是年多前那場火嘛,述哥從酒會上回來,以為你還困在房子裡,想都沒想就衝進去了。”
“你說,他衝進去了?”
“可不是嗎。”
回憶起那晚的慘烈,駱一鳴仍是有些後怕,“那麼大的火啊,人衝進去就是個死。雖然最後關頭他被人攔住了,但爆破後飛濺的玻璃渣還是燙傷了他的肩膀……大概就是你說的那處吧。”
林知言久久失神,喉間一陣酸楚。
“我不會自殺的,自殺是懦夫的行徑,我很瞧不起。”
多年前,霍述冰冷理智的話語猶在耳畔。
林知言很想上樓揪住霍述的衣領,質問他一句:你衝進火海的行徑,和自殺又有什麼區彆?
當一個蔑視自戕的人,背叛自己引以為傲的信條,義無反顧走上烈焰焚身的死路時,他會想些什麼呢?
他能想些什麼?
林知言有些發冷,聽見駱一鳴沉重的聲音傳來:“林知言,我說句胳膊肘往裡拐的話,你彆嫌我多事兒。我哥對你這年的遭遇了如指掌,你呢?你對他這年來的經曆,又了解多少?”
林知言抿了抿唇,反問:“我想了解,他會說嗎?你覺得霍述是那種,會在我麵前訴苦的人?”
“……”
駱一鳴啞口無言,“也是。他要是肯放下身段裝乖賣慘,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追回你了。”
“所以,這次換我、去了解一切。”
林知言淡淡抬眸,用輕柔而堅定的語氣問,“季婉是誰?她知道多少?”
駱一鳴驚愕地看著她:“你……你怎麼知道季婉?”
“告訴我。”
“不是……我不能說,真的。”
駱一鳴揉搓著頭發來回踱步,仿佛陷入了兩難的糾結中,“我哥會弄死我的!”
“這番話,你上次在京城就說過了,不差這一次。”
林知言平靜地看著他,“我隻問你這一遍,說不說都隨你意。說不定過了今天後,我就與霍述兩訖……”
“春江路西街203號,既白心理診所。”
駱一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樓上,頹然說,“我隻能告訴你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