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抱著手臂,仰頭質問她,“我問你,你是不是為了一份圖紙,答應和她交往?”
黎既白想了想,才說:“是。”
他張了張唇,還想再解釋什麼,季婉卻是心灰意冷地打斷他:“那你去找你的新女友去吧!”
她重重摔上門,氣呼呼撲在床上,撈起抱枕狠狠捶了幾拳。
這樣還不解恨,遂又將臉埋入枕中,無聲的尖叫發泄。
季婉是被雨打玻璃的嘈雜聲吵醒的。
睜開眼一瞧,已是淩晨,四周黑黢黢一片。室友今天值夜班,屋內隻有她一人,安靜得可怕。
雨這麼大,黎既白應該早走了吧。下午他每隔十分鐘按一次門鈴,按了三次,沒有超過“4”,門外的動靜就消停了。
想著想著,季婉鼻根一酸,難掩鬱卒。
沒關係,睡一覺就好了。
她將軟枕捂在耳朵上,翻身繼續睡去。
早上七點,雨霽天青。
季婉收拾好心情,給自己做了份豐盛的早餐,吃飽喝足了,提著一袋子垃圾出門。
剛出樓道,她愣住了。
黎既白仍拿著飯碗站在原地,昨晚風雨那麼大,整個樓道入口都被倒灌的雨水澆濕了,連同他也被淋了個透濕,單薄的衣料因潮濕而貼服著勁瘦的身軀,臉色白得與水鬼無異。
他有著少年人最單純的執拗,既沒有委屈也沒有不耐,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那雙黑曜石般清冷的眼睛,隻有在見到季婉時,才亮起些許純稚的生氣。
季婉呼吸一窒,手裡的垃圾袋險些脫力墜地。
“黎既白,你不會在這裡站了一宿吧?”
她氣不打一處來,“你傻了嗎!以為自己在演什麼苦情偶像劇嗎!”
“季婉,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黎既白的聲音沙啞得可怕,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我昨天,按了三次門鈴。”
季婉扔了垃圾袋,上前攙住他,既氣又怒。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呢?你有了女朋友還和彆的女孩子交往,這是出軌,是原則性的錯誤,不是你賣賣慘就能一筆勾銷的。”
“我沒有出軌。”
黎既白輕咳一聲,垂眸看著她,“官琳對我說,隻要我和她交朋友,就給我看普林斯頓大學最新的光學儀器圖紙。交往,心理學上是指人與人的直接溝通;語言學上,是指信息交流,互相走動;社會學上,是指彼此建立社會聯係……”
他流利地背誦“交往”的字麵含義。
這個笨蛋,根本不明白異性提出的“交往”還有另一層曖昧的含義。
他怎麼可能明白呢?
他是輕度的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啊!缺乏溝通技巧,言行舉止刻板生硬,這些都是季婉一直以來刻意忽視的問題。
“那昨天我去找你,你為什麼不理我?明明隻要你追上來解釋清楚,我就會原諒你。”
季婉抬指飛快地拭了拭眼角,聲音微哽,“我很好哄的,黎既白。”
“你來找我了嗎?”
黎既白撐著額頭想了想,眉頭緊皺,呈現出些許痛苦的神色,“昨天看了圖紙後,我有點興奮。那些公式在我頭頂打轉,我必須算完它們,否則它們會不停地在我眼前飛舞,密密麻麻,沒完沒了……”
他低低敘說著,呼吸越發急促。
滾燙的熱度透過他潮濕的衣料傳遞至季婉指尖,明顯高於正常人的體溫。
季婉抬手貼在他的額上,不由驚叫:“黎既白,你在發燒!”
黎既白住院了。
季婉燉了雞湯去探望,剛推開病房房門,就見床邊坐著一對氣質優雅的老夫妻。
是黎既白的爸媽。季婉記得,老兩口都是紮根教育事業的高知分子。
她沒由來怯場,剛要退出去,卻被溫柔的黎媽媽喚住。
“季婉?你……是季婉吧?”
季婉隻得硬著頭皮進來,笑著打招呼:“阿姨好。”
黎媽媽欣喜過望,起身拉住季婉的手,笑吟吟上下打量著她,目光慈愛又柔和,“先前既白說談了女朋友,我還不信。現在一瞧,哎喲,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呢!”
“照片?他都告訴您了?”
“是我問出來的。我見他近來水靈了不少,還胖了一點,就知道肯定有戲。”
黎媽媽笑眯眯說,“他說你做菜很好吃,身上總是香香的,性格也很好。”
季婉看向床上熟睡的黎既白,麵色微紅。
如果黎媽媽知道黎既白是因為和她鬨矛盾才生的病,還會覺得她性格好嗎?
她被黎既白的外貌和才華所吸引,卻忘了真心喜歡一個人就要包容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與眾不同。
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黎既白。
這個少年不懂人類彎彎繞繞的那一套,太容易被拐入歧途。他一生中隻有兩件重要的事,一是物理,一是和季婉吃飯……
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但其實,這就是愛。
是比她更單純、也更執著的愛。
大概看出了季婉的懊惱,黎媽媽握住她的手,是鼓勵也是感激。
“阿姨知道,他這樣的情況,不管哪個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會很辛苦,阿姨要謝謝你對他的照顧和包容。”
黎媽媽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輕歎了口氣,“他是為物理而生的,研究了十來年的宇宙星辰,可他本人,卻比任何一顆星星都要孤獨。”
……
後來季婉從師兄嘴裡得知,黎既白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官琳。
他們說了什麼不得而知,隻知道官琳回教室時,臉色有些難看。
季婉聽了後,找到在地下圖書室看書的黎既白,審問他。
“我和她說,是我誤會她的意思了。做朋友可以,做女朋友不行。”
黎既白從書後抬起眼來,慢吞吞說,“我隻有一個女朋友,叫做季婉。”
季婉對這個回答滿意極了,當即湊上前,在他唇角吧嗒一吻。
黎既白眼睫一顫,低頭看書。
等到季婉笑吟吟移開視線,去翻找書架上的雜誌消遣時,他又不自覺挪回視線,靜靜凝望她窈窕纖細的身影。
有人永遠不會知道,她的背影曾承載過多少含蓄而炙熱的目光。
……
季婉開始苦修心理學,畢業後碩博連讀,專攻精神醫學方向。
她試著用黎既白能理解的方式設定“程序”,調節他的刻板行為,比如讓他夜間十一點前必須洗漱上床睡覺,以保持充足的睡眠。
一開始真的很難。
她熬得昏昏欲睡,打了個盹醒來,卻發現黎既白仍然規規矩矩地仰躺在她的身側,睜眼望著天花板。
“婉婉,我睡不著。”
他這樣解釋,“我一閉上眼睛,就有無數公式在眼前飛來飛去,像是調皮的魚群,讓我不得不保持清醒。”
季婉聞言換了個側躺的姿勢,左手撐著腦袋,右手食指沿著黎既白清雋的眉目往下,一點點慢慢碾過挺直的鼻梁,最終停留在那兩片淡緋色的唇瓣上,不輕不重地摩挲著。
季婉慵懶一笑,湊近低語:“睡不著,那就做點其他的事。”
和黎既白交往快兩年了,兩人還停留在親親、擁抱、拉小手的菜雞互啄階段。季婉是個身心健康的正常女性,小白也快到了法定婚齡,有些事水到渠成,自然會渴望更進一步。
但偶爾,季婉還是會有些負罪感。
小白太單純了,被他用那樣清冷而純粹的眼睛望著,有種在教壞小朋友的錯覺。
“唔……說了多少次,不可以咬。”
季婉柔暖的手掌從他T恤的下擺鑽入,沿著那片緊實的胸腹薄肌遊移,笑他,“小白,你屬狗的呀?”
綿長的一吻過後,兩人都有些氣喘籲籲。
那些循規蹈矩的清冷淡漠,全被懵懂的情愫點燃。
黎既白烏黑的眸子有些潮濕,欲蓋彌彰地將衣服下擺往下扯了扯,悶聲說:“好脹……”
季婉咽了咽嗓子,壯著膽子貼上去:“那,繼續?”
到底沒繼續成功。
兩人正吻得如膠似漆,夜間零點的報時聲響起,黎既白體內的刻板程序激活,紅著臉推開季婉說:“該睡覺了。”
說罷竟真的閉上眼,舉旗睡去。
季婉淩亂地怔了半晌,隻見身邊之人呼吸逐漸平穩,蓬鬆的額發搭在他清秀的眉眼處,輕闔的眼睫柔軟乖順,毫無攻擊性。
季婉哭笑不得,抬指提了提滑下肩膀的睡裙帶子,在男人眼尾的朱砂小痣上輕輕一吻。
“好夢,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