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既白還在白板前奮筆疾書, 油性筆劃得嘎吱作響,據說是在計算某星體和氣體之間的相互作用。
他唇瓣還泛著交吻的嫣紅,頭發亂糟糟翹起來一縷, 甚至還沒來得及重新穿好衣服。男人一手握筆運算,一手隨意插在睡褲兜中, 上半身赤著,腰肢勁瘦, 薄肌覆蓋的骨架還殘存著一點少年的青澀影子。
季婉內衣肩帶鬆散,喘著氣倚靠床頭,還未從方才的縱情中回過神。她抱臂合攏睡袍, 不甘心地瞪著客廳裡男人的背影,卻又無可奈何。
瞪著瞪著, 眼眶沒由來的發酸。
好尷尬, 好委屈,好欲求不滿哦。
“小白,我要出去散散心。”
五分鐘後, 季婉收拾好自己, 站在門口提高音量, “我走了哦。”
當然沒有得到回應。
黎既白一旦沉浸在工作中,便會忘我地專注於筆下的計算, 縱使天崩地陷也不會有半點反應。
季婉輕歎一聲,轉身出了門。
……
小區外有個噴泉廣場。夜已經深了, 廣場上人跡罕至,隻有一圈彩燈靜靜的亮著。
季婉不敢走太遠,一是不安全,二是擔心黎既白找不到她。
她就坐在梯田似的台階上,攏了攏外套, 從身邊的塑料袋中摸出一瓶尚凝著水珠的罐裝啤酒,哢噠拉開拉環。
呲地一聲綿響,啤酒沫湧了出來。
季婉趕緊啜了一口,酒精肆意攻擊味蕾,清涼而微苦,叫人迫不及待咽下後,卻又泛起綿長的回甘。
今天是兩人戀愛四周年的紀念日,季婉早早回家準備了一頓精心的晚餐,趁著微醺的酒意壓住了耳尖紅紅的單純小白。
正吻得如膠似漆,小白睜眼瞧見了房頂搖晃的羽毛吊燈,不知道受到什麼啟發,喃喃叫一聲“我知道了”,便推開她下床,拿起油性筆在白板上瘋狂地運算起來。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季婉一直覺得,她鑽研心理學與其說是為了引導黎既白,不如說是為了開導她自己。
要跟上黎既白的節奏,是一件辛苦的事。她已經足夠遷就和努力,卻依然難免像今天一樣,猝不及防地被拋在一旁。
然而仔細想想,日常生活中,也不是隻有她在付出。
譬如她很不擅長除了廚藝以外的其他家務活,尤其是收納整理,而小白卻是個有輕微強迫症的收納狂魔。每天她出門前後,衣服總是亂糟糟地堆在床上或是沙發上,都是小白不厭其煩地替她收拾齊整、疊放歸位;做完飯菜後堆放的鍋碗瓢盆,也都被他刷得光可鑒人,等她回來看到乾淨鋥亮的家,彆提有多舒心了。
小白脾氣也很好,看上去高冷得不行,實則是個性子溫吞安靜的大男孩。他從不和她吵架,被她調戲得狠了也隻會紅著耳朵悶悶說一句:“婉婉,我還要工作……”
腦子裡缺根筋又不是他的錯,上天賜予他超凡的智力時,總要拿走他一樣東西作為交換。
手機叮咚一響,是小白發來語音。
“婉婉,你在哪裡?”
稍顯困惑的聲音,夾雜著一絲焦急,“房間裡到處都找不到你,是躲起來了嗎?”
季婉握著啤酒的手抵著額頭,撲哧一笑。
這傻子,以為她是在捉迷藏嗎?
季婉握著手機片刻,發過去一個定位,回複說:“我在廣場上看星星。”
兩罐酒喝完,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黎既白套了件白色的衛衣,下半身依舊是寬鬆的睡褲,穿著室內的棉拖鞋,頭發亂糟糟翹起一縷,就這樣根據定位的指示停在她身邊。
四目相對,季婉熏熏然同他打招呼:“喲,小白。你怎麼沒換鞋就出來了?”
黎既白的視線落在腳上,才反應過來似的,“哦”一聲說:“忘了。”
他剛算完題目,一心想著來找季婉,根本沒顧得上換鞋。
季婉捏著易拉罐笑他:“還好知道套件衣服,不然著涼不說,還會被保安當做變態抓起來。”
黎既白看著她身側空了的幾隻啤酒罐,什麼也沒說。
“今天雲層太厚,看不到星星。”
黎既白規規矩矩坐在季婉身旁,與她一起仰望著墨色的天空,“我可以帶你去天文觀測台,看仙女座星雲。”
季婉扭頭看他,不受控製的,撐著下頜醉醺醺說:“小白,我問你個問題。”
“什麼問題?”
“對你來說,我和物理哪個更重要?”
“物理。”
黎既白幾乎毫不遲疑地回答。
季婉撇撇嘴,整張臉耷拉下來。
“但是婉婉,我看過一本書——聖·埃克蘇佩裡寫的《小王子》。小王子住在一顆很小的行星上,一天能看43次日落,身邊卻隻有一朵玫瑰花。”
黎既白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用他那獨有的,清澈而緩慢的語調說道,“婉婉,你就是我的玫瑰花。”
無論我觀測的星係有多遙遠,你都會陪在我的身邊。
季婉心臟驟然悸動,起死回生。
像是啤酒刺激的味蕾,微微的苦澀過後,便炸開無限的酥麻。
小白這家夥,真是用一種稚子般天真的語調說出了了不得情話呢。
即便沒有星月光輝映照,他的眼睛也依然是乾淨明亮的,讓人想起歲末初始的雪,清寒卻柔軟。那是一種刻在靈魂深處的純粹,即便深處黑暗也能熠熠生輝。
季婉知道,這種明亮且熱烈的東西,叫做“信仰”。
黎既白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物理。
可她的信仰是什麼呢?
季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生活不應該隻圍著黎既白轉,她必須有屬於自己的事業。
“小白,我畢業後打算開一家心理谘詢所。”
季婉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微紅著臉,深思熟慮道,“大概會回山城吧。京城這邊的投資成本太高了,以我現在的經濟條件很難承受。”
“好。”
黎既白沒有多餘的話,隻是全力支持。
好像無論她說什麼,黎既白都會乖順地點頭,說:“好,都聽婉婉的。”
“我有錢,可以都給你。”
他很認真地說,“雖然沒去看過具體有多少萬,但是師兄說娶媳婦的話綽綽有餘了。卡在我包裡,密碼是96XXXX……”
季婉忙捂住他的嘴,教育他:“密碼是隨便能說的嗎?錢都給我,你怎麼辦?”
黎既白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問:你是婉婉啊,為什麼不可以告訴你密碼?
他輕輕拉下季婉的手:“研究所裡食宿全包,我用不到錢。而且,我可以再賺。”
季婉伸手捏了捏他緊致的臉頰,笑說:“傻子,我要是回了山城,就不能陪著你,也不能經常給你做好吃的了。”
“你回去後,會和我分手嗎?”
“異地戀,不是分手。”
季婉被他逗笑了,“但是異地戀很考驗感情的,有些情侶兩地分居,分著分著就真分手了。”
黎既白微微睜大眼睛,看起來有些擔心。
“你不要和我分手。”
他悶聲懇求,很快做出決定,“我每年都有很長的假期,可以去你的城市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