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沒多久,丫鬟觀星就領著杜祥進了門。
“查出來了,三娘子。”
杜祥風塵仆仆,擺明了沒少奔走。夜色也沒遮攔住管家憤懣難過的表情:“這雲萬裡……千萬不能行啊!三娘子,老仆這就同老爺去說,他著實不是個良人。”
杜菀姝心中一突:“怎麼?”
杜祥:“他就是個守城門的官吏,我上前一打聽,城門前的小攤小販都知道他,可是個‘大名人’!”
這話說得誇張,也擺明了不是好意思。
“都說雲萬裡古板木訥又醜得嚇人,街邊的娃娃多看一兩眼,晚上都睡不安生。”杜祥說著說著,自行哭喪個臉:“這,這,三娘子怎麼能和這種人……”
他都說不下去了!
丫鬟觀星、觀月,聽得亦是花容失去血色。
反倒是杜菀姝莫名冷靜了下來。
城門吏?
“三娘子,一定還有辦法的。”
觀月著急忙慌地勸說:“興許明日老爺同官家說上一說,他就改主意了!”
觀星大驚失色:“彆瞎說,你是要官家收回聖旨?”
觀月:“這——”
若是一名管京城門禁的官吏,至多不過七品。
可看白日的樣子,父親認得一名城門吏,這合理麼?退一步講,杜家名聲好,許是父親曾經幫助過他,倒也說得過去。
但這偌大的京城,比杜菀姝身份低的人數不勝數,哪怕往醜陋、愚蠢乃至道德敗壞方麵尋摸,存心破壞杜菀姝的姻緣、給杜家找不自在,也萬萬找不到一名七品官員的身上。
連杜菀姝都知道哪家貴人家門不幸,後宅有殘疾、癡傻的子嗣呢。
不止父親認得雲萬裡,連官家……至少官家身邊的人也認得。
他決計不單單是一名容貌醜陋的七品官吏那麼簡單。
杜菀姝思索期間,丫鬟觀月已經拿著帕子偷偷抹起淚來。
“好了。”
她覺得心煩,又明白觀月是打心底為自己著想,不願出口訓斥:“我自有計較。”
要說杜菀姝自己,傷心是傷心的,她還有些害怕。
不嫁給陸昭哥哥,今後的路該怎麼走?杜菀姝從沒想過。本來順風順水的路途,如同突然壞了轍的馬車,一下子歪到水溝裡去,讓她心生畏懼。
可傷心畏懼之餘,她還覺得慪得心慌。
還是那三個字罷了——憑什麼?!
杜家家門端正,父親一心為朝廷。杜菀姝不說世間難找,也是一名拿出去人人誇讚的娘子。自幼父親便教導過她,若與他人心生嫌隙齟齬,哪怕是結了仇,堂堂正正對峙就是,用陰私手段枉為君子。
父親還說過,旁人的置喙流言聽不得。
杜菀姝才不管彆人怎麼說。
這雲萬裡是好是壞、是方是圓,得她自己說了算。
當即她打定主意:明日不是他來府上麼,杜菀姝要親自去看看。
…………
……
轉天上午。
平日裡杜府訪客不過,往來的多是父親杜守甫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因而他更願與朋友在書房見麵交談。
杜菀姝一早就到書房附近來。
不知怎的,杜祥叔告訴她雲萬裡到了,可父親、兄長都不在。
院子裡沒有人聲,隻有風吹過花草的沙沙和清脆鳥叫,一片清幽祥和。
難道是還沒來?可若是父親不在,書房的門總是敞開的。
她端詳門扉好幾眼,最終邁開步子。
細碎的腳步踩在石子路上,發出嘎達嘎達聲響。杜菀姝走到門前,她伸出手,白蔥般的指尖將將觸及門頁,那緊閉的房門毫無征兆地打開。
“吱呀”一聲響,連同杜菀姝低低地“呀”了一句,驚得院落裡的鳥兒倉皇逃離。
杜菀姝險些就撞上門後人結實的胸膛。
她後退半步,抬起頭來,看清來者麵孔時驀然頓住。
杜祥叔的話到底是讓杜菀姝輾轉反側一整夜,可真見到雲萬裡,她才發現他生得與事前構想的模樣完全不同。
杜菀姝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念頭:他一點也不醜。
麵前的男人身姿修長,且個子極高,目測能近六尺。身上的布衣乾淨利落,質樸卻遮不住英武站姿。再往上看,杜菀姝首先瞧見的便是深邃五官和端莊的麵龐,劍眉入鬢、鼻梁高挺,眼窩比旁人要深一些,膚色曬得微黑,好似有西戎血統,是京中少見的貌相。
觸及到他的視線,杜菀姝才察覺到,男人的右臉自額角斜斜至耳根覆蓋著巨大的傷疤,坑坑窪窪的皮膚應該是燒傷,幸而避開了眼睛的位置。
她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得多疼?光是想想,杜菀姝就忍不住蜷起手指。
眼前的男人見她這幅反應,徑自擰緊眉心。杜菀姝這才反應過來,如此盯著個陌生男人端詳屬實不禮貌,又慌張挪開眼。
“杜三娘子。”
雲萬裡的聲音清朗卻冷淡:“若是看著害怕,可離卑職遠一些。”
看著害怕?
這屋子裡也沒什麼刀槍,她怎就……杜菀姝怔了怔,才意識到雲萬裡誤解了她的反應。
他以為她是看見了他的傷疤心生畏懼。
“不,不是的,”杜菀姝慌忙出言解釋,“是三娘——”
“菀姝妹妹?”
第三道溫潤聲線打斷了杜菀姝的話語。
杜菀姝循聲轉頭,落入眼簾的便是陸昭清俊的麵龐。
惠王一襲錦緞長衫,膚色白皙如羊脂,桃花眼凝望著杜菀姝,其中閃爍著淡淡悲傷。即使如此陸昭哥哥也是好看的,如清泉如玉露,錦衣華裳襯得他世間無雙。
轉過頭之前雲萬裡的布衣一角,在杜菀姝的視線裡同陸昭的錦緞撞到一處。
這下,杜菀姝是徹底慌了。
陸昭哥哥怎麼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