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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她害怕他。

雲萬裡非常熟悉杜菀姝的反應:大吃一驚、神情閃躲,自打火堿燎到臉部留下傷疤後,他早就習慣了旁人畏懼躲閃的目光。

在邊關時,見過西戎燒殺劫掠的平民尚如此,更遑論杜菀姝一個在京城嬌養大的姑娘。

真是荒謬。

聖旨送到跟前來的時候,雲萬裡還在當差。宮裡來的內侍鞠著和氣的笑容連道好恭喜,一同當差的衛兵連聲感歎,但雲萬裡心裡門清:這是麻煩無端招惹到了他頭上來。

七品官吏接觸不到朝堂之事,他隻負責看守京城城門、把握門禁。但在來京之前,雲萬裡就聽說過禦史大人杜守甫的名字。

先皇時期杜守甫頗受重視,他為人剛正不阿又仁慈謙和,與先皇算是意氣相投,既是君臣亦是忘年交的朋友。哪怕在千裡迢迢的邊關,雲萬裡也聽聞曾經的將領說起過,下一任丞相之位非杜守甫莫屬。

但先皇薨後,坐上丞相之位的卻是高承貴。

天高皇帝遠,雲萬裡自然不了解朝中變動。對於昔日守關的他來說,這些事情都太遙遠了,遠不及城牆對麵的西戎更具威脅。

雲萬裡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名字能和杜守甫的女兒聯係到一處去。雲萬裡見都沒見過那名叫杜菀姝的娘子,難道不荒謬麼?

略一思忖就能明白,賜婚一事是衝著杜家來的。

要說怎麼能把他牽連進來……

雲萬裡抬眼看向眼前的二人。

他一眼就認出了杜菀姝——杜守甫隻有一名女兒,還是全家的掌上明珠,丫鬟與娘子的模樣他還是分得清的。

而湊到門前的姑娘,青白襦、杏色裙,一身清淡色彩更襯膚色白如凝脂。錦衣配佳人,素雅清麗的臉蛋上點綴明眸,顯得文雅大方。

她雖害怕,但也想著顧及雲萬裡。杜菀姝收回視線,言行舉止都文縐縐的,完全是大家閨秀的模樣。隻是雲萬裡也沒放過方才一雙黑白明晰的眼睛掃過來時的好奇和直接了當。

這般年紀,還是個小姑娘。

原本雲萬裡還在困惑,像杜家這般的家風,女兒的婚事不該出岔子才是。直到他見到了惠王陸昭。

才子佳人遙遙相望,縱然一句話也沒說,也足以雲萬裡明白個大概。

倘若杜菀姝和惠王情投意合……這就不止是婚事那麼簡單了。

倒是他站在這幅漂亮的場景裡,一身布衣倒是分外刺眼。

“見過惠王。”

雲萬裡打破沉默,他一撩衣擺,準備行禮。

陸昭見狀,意外地頓了頓。

杜菀姝鮮少會看見陸昭哥哥躑躅的模樣,他沉默端詳著,伸了伸手,又蜷了回去,見雲萬裡真的準備行禮了,才又回過神來,急忙上前拉住。

“切勿行此大禮!”陸昭開口時,已不見方才猶豫,“你長我幾歲,該我喊你一句雲大哥,我無官職無俸祿,這禮是受不起的。”

連陸昭哥哥都認識他?

杜菀姝麵上不顯,心中卻是小小驚訝了一下。一名看守城門的官吏怎能讓惠王說“受不起”,這更讓杜菀姝篤定雲萬裡不是個簡單人物。

“卑職奉命在書房等候杜大人,”雲萬裡被陸昭扶了也一把便收回姿態,不卑不亢道,“就不出門與惠王、三娘子閒談了。”

意思很明顯:你倆有話說就去說,他沒有任何要摻和的意思。

杜菀姝聞言頓了頓,略覺尷尬。

官家可是賜婚他們二人,他好大度,放任未……未婚妻,和其他男人交談呢。

想到此處,杜菀姝意識到這“其他男人”是陸昭哥哥,又禁不住難過起來。

“雲大哥……請便。”

陸昭看著比杜菀姝還要窘迫,他似乎忍耐著什麼,但到底客客氣氣目送雲萬裡回到書房裡,後者還“善解人意”地關上房門。

之後他才又轉身看向杜菀姝。

四目相接,無言以對。

在杜菀姝的記憶裡,陸昭哥哥總是漂亮的無可挑剔。今日她卻從他麵上看出幾分憔悴:少年郎君的眼下帶著淡淡烏青,桃花眼裡藏匿著儘力隱藏的悲傷,看著就和她一樣整宿不眠。

饒是如此,陸昭怕杜菀姝觸景生情,還是強撐著笑意:“聽聞杜府新進了一批花,菀姝妹妹帶我去看看好麼?”

盛夏的花開得依然團團錦簇,花開濃豔、綠葉繁茂,整個花園好不熱鬨。

可再熱鬨也沒掩過杜菀姝哀痛的內心。

二人在亭子裡駐足,又是一陣沉默。

認識陸昭這麼久,杜菀姝和他向來無話不談,這樣欲語還休,還是第一次。

最終是陸昭打破沉默。

“菀姝妹妹,你……還好嗎?”他開口時,聲線竟帶上幾分沙啞。

僅一日之隔,如此發問,瞬間叫杜菀姝眼中酸澀。

昨日她還收下了陸昭哥哥專程送來的蓮子,今日就……她怎麼能好?

越想越委屈,杜菀姝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那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陸昭立刻慌了。

平日穩重溫和的皇子,倒真像個毛頭小子般慌忙從袖中掏出自己帕子上前。陸昭拿起帕子想替杜菀姝擦淚,可剛一抬手,驚覺不妥。

昨日還是妥的,今日就……

他一雙桃花眼黯淡下來,居然凸顯出幾分落魄。

“擦擦吧,”陸昭把帕子遞給杜菀姝,溫聲勸道,“彆哭。”

是啊,哭又有什麼用?

思及今後不能成為陸昭哥哥的妻子,他會另娶他人,而後到自己的封地去,或許便再也不會相見,杜菀姝就覺得天都要塌了下來。

可哪怕是天真的塌了下來,人還是要活的。

再心酸、再委屈,杜菀姝也沒忘記事出有因。

她接過帕子擦了擦淚水,人還哽咽著呢,話語卻是轉到正經事上:“陸昭哥哥怎來了,你也認識……他。”

杜菀姝眼眶紅紅、鼻子紅紅,濃密睫毛半遮微垂眼眸,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可出言就問到關鍵處。如此反差,過往陸昭肯定要覺得好笑,現在卻擰起眉頭,顯得心疼。

“菀姝妹妹知道雲萬裡是誰麼?”他問。

“父親怕我難過,不肯直接告訴我,”杜菀姝如實回答,“可我請杜祥叔叔去查了,他是一名看守城門的官吏。”

“雲大哥不該淪落到這般境地。”

陸昭一聲歎息,而後出言又問:“菀姝妹妹可還記得兩年前的洪災?”

“當然記得。”杜菀姝愣了愣,這與雲萬裡有關係?

兩年前,泗水洪災,殃及沿路百餘裡。朝廷因此撥款眾多財糧以賑災害,然而月餘之後,瘟疫仍然蔓延開來。

一有瘟疫,便生動蕩。山東的流民眾多,集結出了個黃天教,反了。

官家大為震怒,派了丞相高承貴親自去平叛。

杜菀姝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但她對洪災印象分外深刻。母親林氏有一支旁親就住泗水河岸,為此家裡拿了不少錢款送過去,好讓親戚接濟周遭百姓。

“高丞相平叛歸來,第一件事就狀告麾下領兵的武將,說他枉顧命令、私自出兵,有奪權謀反之嫌。”陸昭說。

高承貴和父親一樣,也是一路從進士考上來的,他一個書生,哪裡懂掌兵打仗。隻是曆朝曆代,掌兵之人多生事端,先皇忌憚,總是願讓文官壓著武將一頭罷了。

杜菀姝恍然大悟:“這武將……就是雲萬裡。”

陸昭頷首:“隻是說他謀反,也沒有證據,好歹是領兵平叛有功呢。皇兄隻罰了他辦事不利,削了官職叫他去看守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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