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洞房花燭夜,新郎卻沒來。
試問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荒謬之事麼?
杜菀姝任由觀月為她拆下沉重的禮冠和婚服,她怔怔盯著銅鏡,仿佛一尊沒有情緒的木偶。
“夫人,”觀星從外頭走了進來,“我去看了看,老爺睡在了隔壁屋裡。要我去喊他過來麼?”
杜菀姝眨了眨眼,緩緩回神:“不用了,睡下就由他去。”
觀星麵露難過之色:“夫人……”
杜菀姝搖了搖頭。
“夫人,”觀月壓低聲音,“到底是勞累一天,先歇下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可杜菀姝睡不著。
她躺在床榻上,凝望著屋子裡喜氣洋洋的布置,滿腦子都是那三個大字:他沒來。
想到最後,向來好脾性的杜菀姝,甚至醞釀出幾分嗔怒。
她知道雲萬裡討厭她,興許是恨她。畢竟他平白無故就被卷入紛爭之中,他雲萬裡成為了杜守甫的女婿,若是高丞相發難,他就是想也不能擺脫乾係。
因而杜菀姝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若是責怪她,如、如母親和嫂嫂擔心那般粗暴對待她,杜菀姝再害怕也決定去接受,去好好交流。
但杜菀姝沒想到,他的——他們的婚禮,人生中最大的事情,雲萬裡壓根就沒打算來。
杜菀姝承認自己隱隱舒了口氣。她不喜歡雲萬裡,二人不過幾麵之緣,陌生人之間談何喜歡?往日聽說前朝盲婚啞嫁的習俗,杜菀姝都覺得既無道理又分外可笑,可如今她與雲萬裡也沒比那好多少。
白日母親的話尚且縈繞在杜菀姝耳畔,讓她心生畏懼,也許不圓房是一件好事。
然而杜菀姝脾性再好,也有自尊心。
就算是買回家一幅畫作或一隻貓兒,尚且都要鄭重裝裱、喂點飯食。而現在雲萬裡娶回家一名妻子,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即使她杜菀姝是個借住的旅人,進了家門之後,難道他不該進來問候一番嗎?
這是她日後要在同個屋簷下過一輩子的人啊。
哪怕是雲萬裡走進門來直言,說他瞧不上她,不打算和她睡同一張床上,杜菀姝都不會這麼生氣。
展示憎惡,至少證明他對她有情緒。而現在雲萬裡連最基本的體麵都不留給她。
仔細想來,杜菀姝不免寒心。
人一旦鑽了牛角尖,便很難擺脫出來。杜菀姝累得渾身散了架般,可頭腦因為思考越發清醒,她真是越想越氣——活了十五年,杜菀姝始終是父兄母嫂寵愛的掌心寶,身邊朋友、陸昭哥哥對她也向來愛護體貼。
杜菀姝知道自己很幸運,她儘可能嘗試著理解雲萬裡,和他溝通,怕傷及他的心處處為他考量,但他又是怎樣對待她的呢?
至、至少,他該尊重她的!
不行,她必須問清楚。
打定主意後沒多久,窗子外的天就泛起蒙蒙亮。杜菀姝左右睡不著,乾脆又將觀星觀月喚了過來。
“夫人,這就起了?”
觀月擔心道:“還早著呢,多歇一會吧。”
杜菀姝:“不用。”
她哪裡睡得著?
“替我聽著點,他若是起了,就告訴我。”杜菀姝平靜出言。
時下還不過五更,觀月將將替杜菀姝梳好發髻、換好衣衫,就聽到外頭的院子裡傳來響動。
雲萬裡的住處不過是個二進院,他歇在對麵,不用觀星通風報信,杜菀姝在屋子裡就聽到了腳步聲。她也不猶豫,起身之後扶了扶發髻,拎著裙擺就走到門前。
婚房“吱呀”一聲,在寂靜的院落裡聽得格外分明。
觸及杜菀姝的身影時,院落中的雲萬裡略感驚訝。
天還沒亮,她就醒了?
走出來的杜菀姝換上了婦人發髻。雲鬢高聳、烏發油亮,珍珠首飾簡單點綴期間,配上竹綠衣裙,儼然已是新婦裝扮。
這叫雲萬裡怔了怔。
他從未想過自家院子裡會走出這麼一名纖細娟麗,如畫般素雅窈窕的姑娘。院落簡單質樸,反倒映襯她更加出塵,一時間雲萬裡覺得自己著布衣的武人裝扮,竟在自家院子裡顯得格格不入。
哪怕杜菀姝是他親自迎進門的,雲萬裡也略覺自己多餘。
雲萬裡同女人說話的時機都很少,更遑論這般仿佛大點聲就能驚走,仿佛天上人一樣的娘子?不知道說什麼便不說,雲萬裡不想失言,隻是簡單點了點頭,欲圖轉身離開。
然而杜菀姝卻不打算這麼放過他。
“夫君。”
柔柔一聲呼喚,讓雲萬裡受到攻擊般釘在了原地。
他難以置信又轉過頭來:她喊自己什麼?!
杜菀姝踏著輕盈步伐走向前,停在雲萬裡三步開外。她倒是敢抬頭直視他了,杜菀姝的神態依舊端莊大方,怕是最嚴苛的禮儀先生都挑不出錯來,可她那雙總是如鹿般好奇清澈的眼眸中卻醞釀著洶洶怒濤。
“敢問三娘究竟做了何事,”她開口,“招惹夫君如此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