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驀然攥緊了衣袖。
被直接拆穿了,杜文英愣了愣,不免露出尷尬之色。
但他也不退縮,反而也跟著直言:“誰打聽到的,重要嗎?文英隻是覺得,要是雲大哥能跟官家去田獵,按照雲大哥的本事,好生表現一番給官家看,官家一定會給雲大哥恢複原職的。”
“官家田獵,輪不到正使跟隨。”雲萬裡說。
“可,可雲大哥現與我是一家人啊!”杜文英有些急了。
他的話,連杜菀姝都聽懂了。
一介正使,按官職算不過七品,更遑論現在雲萬裡的職責就是把守京城城門。他是不論如何也沒資格參加田獵的。
但雲萬裡不行,杜守甫的女婿卻行。
當朝禦史,哪怕是與丞相不對付,推薦一名青年才俊參加田獵,也不是什麼難事。
隻是,雲萬裡態度冷淡,顯然沒有要杜守甫幫忙的意思。
“雲大哥清清白白,”杜文英開口,“父親知曉,我也知曉,和自己人知曉又什麼用,天底下的人可不這麼覺得!”
少年郎君性格簡單,卻不是傻瓜。
“這世道如此了,不爭不搶,自詡問心無愧,可又能對得起誰呢?就算雲大哥不在乎,怎不想想肅州惦念你的百姓,怎……怎不想想我的胞妹,文英不願看雲大哥受委屈,也不願看三娘受委屈!
“近日天這麼好,她,她本該與心上人賞荷,與好友遊船出行,而不是……母親說日子該過照過,文英想著,雲大哥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若雲大哥能恢複官職,今後與三娘結伴出遊,怎又不是神仙眷侶呢?”
杜菀姝緩緩合攏雙眼。
她拎起裙擺,用鞋尖蹭了蹭草叢,製造出清晰地沙沙聲響。
雲萬裡立刻回頭。
“我當夫君做什麼去了,”杜菀姝擺出笑容,“原來是叫二哥纏上,二哥平日可喜歡往馬場跑,是在向夫君討教養馬之道麼?”
這般說辭,全當自己沒聽見剛才的爭執。
杜文英嚇了一跳,但少年郎君反應飛快,立刻揚起笑容。
“我養馬,哪用得著雲大哥指點,”他說,“平日騎著放風的馬怎能和肅州的戰馬比。”
說完,他朝著雲萬裡點頭:“我就先回去了,雲大哥……方才算我失禮。”
雲萬裡毫不介意:“無妨。”
待杜文英走了,杜菀姝才開口:“夫君怎在書房?”
雲萬裡看向杜菀姝:“圖個清淨。”
杜菀姝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雖則賜婚一事荒唐,但杜菀姝知道,父母兄長都很欣賞雲萬裡,不至於苛待了他。
但杜家乃書香門第,姻親家屬亦如此,今日宴席,雲萬裡不免會覺得……格格不入吧。
“三娘還以為夫君對舞文弄墨無甚興趣,”她隻當沒想到這層,笑道,“可婚前與夫君見麵,不是藏書閣前、就是街頭書坊邊。若夫君喜歡,向父親借一借文史經典,也好。”
她隨口一說,隻是想給雲萬裡一個台階下,卻沒想到此話一出,雲萬裡竟是怔在原地。
他迅速回神,一雙英挺眉眼閃了閃,視線竟是直接轉到了藏書閣的門前。
“雲某才疏學淺,”雲萬裡猶豫道,“在肅州隻讀過幾本雜記與兵書,哪裡來的資格向杜大人討教。”
話是這麼說,但瞎子都能看出來,他是動心了!
是啊,杜菀姝猛然反應過來。
雲萬裡是土生土長的肅州人,他出身平民、又無父無母,能識文斷字已是了不起了,怎可能讀過四書五經。
而杜守甫的才學可是京城人人敬佩的,多少士人想拜父親門下都沒機會呢!
這,這誰能不心動?
想到此處,杜菀姝又莫名心生幾分酸澀。
他,他可是鎮守肅州的大英雄,若雲萬裡開口向父親求學,父親肯定不會拒絕的。
但杜菀姝若不提,雲萬裡甚至都沒往這方麵想過。
甚至現在想了,也說自己沒資格。
“若是夫君不想,”杜菀姝柔聲說,“三娘來教,也是一樣的。”
“你?”
雲萬裡猛然看過來。
他目光灼灼,如刀如劍,飛快射向杜菀姝,讓她嚇了一跳。
“三娘也是讀過書的,”杜菀姝說,“但三娘從沒到過肅州,更沒讀過兵書,我來教夫君文史,夫君教三娘兵書,夫君……夫君可是嫌棄三娘?”
說到最後,杜菀姝有些沒底了。
女子可不該讀四書、讀史記,隻是杜家就這一個寶貝女兒,自幼杜守甫就沒拘著過她看書。
在父親的書房待多了,該讀的、不該讀的,杜菀姝是都讀了。
雲萬裡自然明白這機會多麼難得。
他深深看著杜菀姝,玲瓏纖細的小娘子低著頭,還是一副看也不敢看他的模樣,可說的話在京城都能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不過,雲萬裡卻覺得,說這般話的杜菀姝,要比不久之前結結巴巴的模樣順眼許多。
“……不嫌棄。”
他喉嚨滾了滾,最終開口:“如此甚好。”
聽到這話,杜菀姝的肩膀明顯放鬆下來。
這就是不嫌棄她呢。
杜菀姝悄悄抬眼,見雲萬裡態度平淡,這才放心出言:“父親總道二哥沒城府,但三娘知道,二哥也沒壞心。方才二哥的話,夫君不用放在心上。”
這就是點明她聽到了二人交談。
但雲萬裡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他早就知道杜菀姝來了。
隻是那鋒利眉眼又垂了下來。
“二郎君說的也不是假話,”雲萬裡說,“高承貴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
什麼機會?
杜菀姝身形頓了頓,回過味來。
根本不用父親去打點關係,雲萬裡的婚事,可是官家賞賜呢。
秋日田獵,高丞相又怎不會“好心”提醒幾句,請官家親自看看,杜守甫的女婿究竟是什麼模樣。
一句提點,叫杜菀姝的心沉了下去。
可雲萬裡話還沒說完,他又道:“惠王也不會。”
杜菀姝:“什、什麼?”
聽到陸昭的名字,她放鬆的肩膀又微微緊繃。
雲萬裡不自覺地蜷曲手指。
“沒什麼,”他淡淡道,“走吧,彆讓你家人久等。”
…………
……
轉天上午,皇宮。
陸昭步入寶寧殿,他跨過門檻,停在了正廳,卻是轉身遙遙對著遠處的床榻行禮。
“見過母妃。”
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君,抬首便笑彎了一雙桃花眼:“兒來探望母妃了。”
側臥在床榻上的程太妃,如今也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
她聽到動靜,睜開一雙與陸昭相似的桃花眼,盈盈目光裡卻含著幾分怒意。
程太妃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卻是完全不領情:“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進宮。”
平日裡惠王與程太妃母子和諧,鮮少會有太妃這般生氣的模樣。
但這次,太妃再生氣,陸昭也不能順著她的意。
他是為自己的婚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