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最後,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可雲萬裡耳目聰明,他聽得分外清楚。
“還得,還得感謝夫君,”杜菀姝呢喃道,“許多道理,父母、兄嫂,從不會告訴我,都是夫君同我講,我才明白的。”
如果不是雲萬裡,她還是那個覺得日子能舒舒坦坦過一輩子的小娘子。
朝堂紛爭,自然災害,還有西戎邊關,對她來說都是那麼遙遠。
所有人都覺得她小,不願把醃臢事說與杜菀姝聽,隻有雲萬裡知無不言。
杜菀姝的話發自真心,可雲萬裡卻不自覺地繃緊麵孔。
“你說程家四娘子會被人笑話。”他說。
“怎、怎麼了?”杜菀姝茫然抬頭。
隻是拒婚——還不是真的拒絕了,按照陸昭的辦事方式,雲萬裡覺得充其量隻能算作推脫。
如此,程喜兒都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那杜菀姝呢?
她本該嫁給惠王,如今卻隻是個七品正使的妻子,而他還……
雲萬裡又是朝右側過頭,想將臉上的傷疤避開。
那些個閒言碎語,一定也會說到杜菀姝頭上,並且會更難聽。
“——這水暖水寒魚自知,日子得自己過才知好不好,出了家門,旁人也不知道不是?”程喜兒這麼說。
雲萬裡聽得一清二楚,來京城後,類似的話他聽得數不勝數,從不在乎。
可偏偏今日說給杜菀姝聽,他就覺得心底冒出一股邪火。
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聽旁人這般尖酸刻薄。
京城與肅州不一樣。
換做以往,事情煩著冷著,也就過去了。就算是高承貴刁難,也不會真的拿他怎麼樣——雲萬裡已是七品正使了,怎值得丞相大人放在眼裡?
但現在不同以往了。
他已和……杜菀姝綁在一起了。聽著程喜兒那番話,雲萬裡第一次意識到:若他按兵不動,杜菀姝的日子也會好過。
決計不行。
自己的事,怎能牽連旁人?何況——
雲萬裡垂眸,迎上杜菀姝那清亮的杏眼。
“我知道了。”他冷淡開口。
…………
……
五天之後。
九日婚假到頭,雲萬裡回去值差。
他用過早食就走了,說是一直要到入夜才回來。杜菀姝早早吩咐王嬸煲了綠豆粥,又將砂鍋放置到冰水裡,在晌午最熱的時節差李義送過去。
這可是夏天,外頭熱的很,當差一整日還了得。
就這,杜菀姝還不放心。
太陽一落下地平線,她又喊李義提前備好水——管事說了,雲萬裡當差回來定是要洗沐的,他不願身上全是汗味。
可杜菀姝千算萬算,沒算到夏天的天瞬息萬變。
剛一入夜,就下雨了。
而雲萬裡出門時可沒帶傘。
雨下的不急,卻是分外的密。換崗的同僚到了,雲萬裡也不客氣,借了他們的蓑衣就翻身上馬。
他策馬歸家,弗一拐到宅邸的街頭,就叫站在中央的身形驚了一下。
是杜菀姝。
天色已晚,街麵安靜下來,天空陰沉,隻餘各家各戶的燭光燈火渲染著深色的夜。
杜菀姝打著一把杏色紙傘、懷裡還抱著另外一把。餘出的手提著質樸的紙燈,昏黃的火光照亮了她傘麵的花鳥圖樣,更是照亮了翠綠衣裙之上,那如花似玉的麵龐。
不知她等了多久,直至雲萬裡的噠噠馬蹄聲響起,燈火之間那雙分明的眼驀然亮了起來。
蓑衣與紙傘遙遙相見。
杜菀姝綻開笑顏,她的杏眼彎了彎。
“夫君,”她輕聲開口,“三娘來接你回家。”
那一刻,雲萬裡隻覺得好似有什麼堵在了他的喉嚨裡。
沉甸甸的東西叫他張不開嘴,隻能硬生生咽下去。可到了胸膛,又瞬間填滿了搏動的心臟。
比燈還亮,比火還暖。
他本想把心裡揣著的事放到回家再說的,可在這雨幕之下,他催動馬匹上前,近乎迫切地出言,要把一切講給她聽。
“白日押班親自來了一趟,”雲萬裡說,“田獵之時,要把我調去殿前。”
杜菀姝愣了愣:“這,這意思是——”
調去殿前,那就屬宿衛軍了,官家田獵,是一準要跟過去的。
雲萬裡翻身下馬。
他接過杜菀姝的傘,卻沒給自己打,隻將傘麵籠罩在那抹翠綠的頭頂。
“去延歲山彆苑,劉朝爾肯定在,”他說,“你可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