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這麼一打岔, 杜菀姝隻得按下追問劉朝爾的想法。
二人隨呂仁義往聖人住的院落前去,路上的時候,杜菀姝又壓低聲音, 迅速地將白日與平康公主相遇的事情說了一遍。
到了最後,提及平康公主想學騎馬, 劉朝爾雙眼一亮。
“喜歡抓鳥抓蟲, 還喜歡騎馬?”劉朝爾不假思索, “好啊!我爹剛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和京中娘子社交, 跑去狩獵做什麼。這不剛好,陪公主騎馬, 總算挑不出毛病了吧?”
走在前麵的呂仁義,聽不見細聲細氣的杜菀姝說什麼, 卻能聽見劉朝爾的大嗓門。
呂伴伴的乾兒子回頭看了一眼,含著笑意開口:“幸好殿下白日偷跑出去, 碰見了雲夫人。否則她跑遠了、出了什麼岔子, 挨處置的可不就是看護的宮人那麼簡單。內臣還得多謝雲夫人呢。”
公主私自跑出去, 內侍仆從是該受處置的。
但呂仁義這麼特地點了一嘴, 杜菀姝覺得不太妙。
三言兩語, 呂仁義就將二人帶到了聖人前。
皇後見杜菀姝與劉朝爾到了, 乾脆起身上前。她身後, 平康公主不情不願地跟了過來。
“禮就免了。”
許皇後抬了抬手,省去了二人的虛禮, 徑直看向杜菀姝:“聽聞阿魚很喜歡你。”
杜菀姝身形微頓, 抬起頭來。
當今聖人姓許,是金陵大家的後代。她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可雍容之下, 豔麗容顏難掩疲憊之色。
“不過與殿下單獨待了一會,”杜菀姝回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的。”
“不用同我客氣。”皇後淡淡開口,“阿魚從未親近過他人,能和她相處大半日,還能約著一起起碼,杜家娘子,你還是第一個。”
杜菀姝:“這是三娘的福氣。”
“那明日就去騎馬吧。”
皇後對著身後擺了擺手,侍奉的內侍趕忙上前。她側了側頭,叮囑道:“這就去寫遞給各家的帖子,就說明日同我去彆苑的馬場,記得提點幾句,叫程家與高家,還有我家的夫人都親自去。”
說完,許皇後又看向劉朝爾:“明日一日,可能教會阿魚?”
劉朝爾剛想開口,杜菀姝朝她看了一眼。
兩個人認識多年,早就養成了十足的默契。哪怕杜菀姝沒說任何話、甚至僅是看似隨意地瞥過目光,劉朝爾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不叫她直言。
“這……”劉朝爾為數不多的求生欲冒了出來,委婉道,“得看情況。”
“什麼意思?”
皇後蹙眉:“你的意思是阿魚蠢笨,學不會?”
誰也沒這麼說呀。
要教人的還沒嫌棄學生的,當母親的先想到這一層麵了。何況,一名八歲的孩童,一日學不會騎馬,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杜菀姝頓時明白呂仁義為何要這麼提點一句。
許皇後太急了。
民間傳聞,都能說出公主癡傻來。她貴為一國之母,又是平康的媽媽,自然心裡著急。
難得平康公主能對某個人表現出親近、主動要求去學騎馬,皇後自然是想要所有人都去看,看她女兒一日就掌握了騎術,是名難得的天才。
“聖人,朝爾並非這個意思。”杜菀姝鼓起勇氣,插()入話題,“容三娘冒昧,明日若諸多女眷都去馬場,約莫多少人?”
許皇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內侍。
內侍會意回答:“回雲夫人,排場不大,連各家女眷,帶仆從侍人七八十人也是有的。”
“這、這麼多人?”
杜菀姝立刻做出驚訝狀態:“我,我……”
她本就生得我見猶憐,纖細白皙的麵龐浮現出惶惶色彩,哪怕是名女人也不免心軟幾分。許皇後心中不悅,也是冷淡地頷首:“你若有難處,就直說。”
“聖人容稟。”杜菀姝低下頭,一副忐忑模樣,“三娘,三娘就是想到了小時候學騎馬的事情。那時三娘也不過八、九歲,旁邊有二哥和……惠王看著,二哥本是好意,怕我出事,可他盯得越緊,三娘就越緊張。越緊張,便越控不好馬,一下子馬就驚了。”
話到最後,杜菀姝轉向劉朝爾。
“還是朝爾救下三娘,於三娘有救命之恩呢。”
劉朝爾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她平日不是練武就是馴馬,哪裡有這般心思。隻是劉朝爾信任杜菀姝,甭管她說了什麼,想也不想,順著就接了下去。
“你二哥真是沒數,”數年過去,提起來劉朝爾還是埋怨起來,“你要不緊張,馬也不會驚。這要是墜了馬,摔斷腿都是輕的,還有折了脖子的!”
呃……好像這話不能當著聖人麵說。
見皇後臉色不好看,劉朝爾趕忙補了一句:“卑職當年能製住驚馬,今日也能。卑職定然會護公主周全。”
“你說什麼呢,”杜菀姝接道,“殿下可比三娘靈巧聰慧的多。三娘怕的是,又、又跟兒時一樣,瞧的人多了,拖累殿下和朝爾。聖、聖人在上,三娘惶恐,能不能……就聖人陪同殿下,彆叫各大家的女眷同去?”
皇後陷入沉默。
她也不傻,兩個剛及笄的娘子演來演去,不就是拐彎抹角提醒她:去的人多,怕平康出岔子。
想的倒挺好,要她陪著平康一人騎馬——那堂堂皇後出宮田獵,又不是來看孩子的。
許皇後覺得分外心累。
平康兩歲時,許皇後就因她不曾開口言語,問遍了宮中太醫。他們都說平康的嗓子沒問題,隻是不想開口。
到了三歲、四歲,許皇後慌了,也怕。
怕她這輩子不開口,怕她乖僻的性子不招官家喜歡,更怕這宮裡宮外,這天下人指著她的脊梁骨說,看看從你許佳寧肚子裡爬出來的種,竟然是個怪胎。
八年來,皇後用儘了方式和手段。
可平康從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對她、對官家,也不太親近。
她儘可能把平康藏起來,起初是為了保護,後來則是因為平康總能想到辦法甩開宮人內侍,獨自亂跑。
潛意識裡,許皇後覺得自己有這麼個女兒很丟人。
可她也不能把平康藏在深宮裡一輩子。
今年田獵,是官家親口說要平康也來。她知道,這是提醒,也是警告。
聽聞惠王說,平康能主動與杜家的小娘子和平相處,皇後是又驚又喜。她迫不及待把杜菀姝與劉朝爾喊來,幾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
敢忤逆聖人的決斷,這小娘子當真不要命了?
然而許皇後迎上杜菀姝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目,不覺惱怒,隻是一聲歎息。
再怎麼樣,平康也是她的女兒。這兩名小娘子並非壞心。
“三娘承蒙公主喜愛,聖人又囑托下來,這是我三生有幸,”杜菀姝見皇後神色鬆動,趕忙開口,“三娘恨不得立功呢,但三娘也不能違背聖人的希望,囑托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言下之意即是:若非對平康公主上心,她也不會委婉出言勸誡。
其實杜菀姝更想說,小孩子怎麼做、怎麼看,往往受到長輩影響。當母親的如此心急,對平康公主並不好。
但她不是生母,不好開這個口。
“聖人。”
直至此時,一直旁觀的呂仁義才放緩聲音,插了句話:“這還是殿下第一次與人主動結交呢。”
一言點明了平康公主與往日不同的地方。
許皇後一想也是,就算學不會又如何?她知道平康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難得平康主動要求騎馬,至少明日一日都不會亂跑。
“罷了,”皇後無奈道,“是我苛求。”
話到這兒份上,劉朝爾的腦袋瓜終於轉了回來。
合著,教平康公主騎術,本意並不是在公主殿下啊。
劉朝爾挑了挑眉梢,低頭看向皇後身後的紅衣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