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杜菀姝震驚之餘, 平康卻是眉眼一挑,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先於一步出言:“好呀。”
要杜菀姝來教她,總比學堂先生訓斥她不腳踏實地好的多。
但在杜菀姝看來, 卻沒那麼簡單。
“三娘自己還有許多要學的,”杜菀姝遲疑道,“還請聖人三思。”
許皇後疲累地揉了揉額角。
“你有才情在, 京城皆知, 就彆自謙了,”她說, “何況我也不求平康能成什麼大才女, 隻要能讀書、識字,開口交流即可。”
八歲的孩童, 剛剛學著出言說話,已然讓皇後降低了許多標準。
她是皇家嫡女,隻要彆太荒唐,今後嫁人了, 有皇後護著,也不會太吃虧。許皇後已經不想平康能否成鳳,她隻希望平康能做個正常人。
怪就怪自己,皇後心想,肚子不爭氣, 至今還沒生出個皇子。
好在,其他妃嬪也沒有。
“我僅是問問, 並非強求, ”皇後也明白杜菀姝擔憂什麼,“你與平康投脾氣,也沒第二個人能和她有如此機緣了。倘若不想, 本宮也能理解,這做朋友與做師生,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杜菀姝的擔憂也在此。
劉朝爾和她能教平康騎射,是因為平康喜歡。順著她的意思陪玩,怎麼都行。
可教書育人,則是另外一回事。萬一平康就是不喜歡讀書背誦,到時候連帶著也討厭起了杜菀姝,豈不是白白消磨二人的感情。
不站在友人的角度,而非君臣的角度,她還是希望能與平康多多相處的。
八歲的小娘子,貴為公主、秉性乖僻,因而沒什麼朋友,連學堂先生也是對其多有偏見。那杜菀姝身為她唯一任何的朋友,此時確實應該出手相助。
等她年紀大了,許就能開朗些,屆時再換正經的先生,也來得及。
而且……
杜菀姝也有私心。
田獵兩個月,看似雲萬裡平步青雲,實際上步步凶險。
若非她與呂仁義在藏文閣結識,也就不會有呂梁勸誡官家,而呂仁義這些年來,一直服侍在平康公主身畔呢。
後麵官家要賞賜雲萬裡等人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官家被高承貴說動了,準備將封官的事拖到回京,還是平康突然橫插一腳,讓官家又改變了想法。
年幼的公主,可算是她與夫君的貴人了。
成為她的朋友,乃至師長,要頂著巨大的風險,也會迎來更多的機會。
“承蒙聖人、殿下賞識。”
思忖許久,杜菀姝做出了決定。她垂下眼眸,規規矩矩行禮:“若三娘再推脫,未免太過妄自菲薄。”
許皇後聽了,疲憊的麵孔中,總算是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意地喜悅色彩。
“好。”她頷首,“夫人也是名有膽識的人,等兩日後,你就到皇宮的學堂來授課吧。”
…………
……
同一時間,探查司。
組建新司是個麻煩事,偌大的部門,人手不會是憑空變出來的。
京城府、殿前司各為探查司調來了五十人口,暫且供雲萬裡調用,這些人肯定不夠用,得一步一步擴建才行。
原本刺探情報線索的職務,是落在殿前司的,因而趙正德派了趙押班過來暫時交接。
再見雲萬裡,趙押班分外心虛。
武人依舊是那個武人,人高馬大、五官深邃,右臉的燒傷與肅穆神情湊一處,瞧著分外駭人。然而讓趙押班最畏懼的,還是之間在田獵時,他抱怨過雲萬裡帶妻子到延歲山,有點不識時務。
誰能想到,隻是兩個月的功夫,他就和趙正德平級,還成了自己的臨時上峰。
“雲指揮使。”
趙押班的態度那叫一個客氣,與之前的冷淡發生了個大轉彎,他捧著冊子趕忙走過來:“之前殿前司押了兩個月的事務彙報,卑職都給您拿過來了!”
雲萬裡平靜看了趙押班一眼。
趙押班趕忙低頭,心裡更是悔的如芒刺背。
往日他還覺得,這七品正使過分傲氣,怪不得會得罪高丞相,不是活該嗎。現在趙押班隻想扇自己兩耳光——這氣概,這姿態,他完全是狗眼看人低了!
好在,雲萬裡並無為難他的意思。
他不是瞧不出趙押班在心虛。然而一名押班而已,也沒有實際做什麼,雲萬裡的胸襟還沒狹窄到這等地步。
從麵部燒傷之日起,類似的人,雲萬裡碰見太多了。
若是每一個瞧不起雲萬裡的人都要報複回去,他也彆乾其他事了。
“嗯。”
就讓他自己難受去吧,雲萬裡冷淡地拿走冊子,進入探查司正門。
往來的人手並不多,整個探查司還算空曠。雲萬裡也不願與人寒暄,隻是認了主簿、副官等人的臉後,就坐下來翻閱殿前司遞來的彙報。
官家不在京城,可京城人裡的人沒走。因而田獵期間,殿前司負責刺探情報的部門仍在運作活動。
事關皇家、政事,乃至大雍境外的討論,但凡可能有用的,悉數被記錄在冊。
不過,大部分的內容,對雲萬裡來說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比如說官家帶平康公主去延歲山田獵,這是她第一次被帶出宮,自然引起了不笑的討論。
多數線報,還是在討論平康究竟是不是生來癡傻、是個啞巴上。
延歲山的勳貴百官,見過了平康親口說話時的模樣,百姓可沒見到。
想要破除謠言,也很容易。
“差幾個人,去散布消息。”雲萬裡囑咐趙押班。
“什、什麼消息?”趙押班愣了愣。
“……”
在京城府時趙押班也不管刺探情報,跟不上思路,倒很正常。
倒是新來的主簿紀子彥,立刻明白了雲萬裡的意思:“可派幾名人混進茶樓酒館,講一講延歲山彆苑發生的事,說上了個兩三天,也就能傳播開來了。”
“那就交給主簿差人,”雲萬裡說,“編排好內容,要挑會說會演的。”
“指揮使放心。”
紀子彥莞爾:“我還能親手寫詞兒呢,入官之前,在家鄉沒少乾這個。”
他這般隨意溫和的姿態,全然沒有剛剛到任的緊張。
雲萬裡這才看向紀子彥。
是個年輕人,目測也不過二十五六,生得一副俊秀皮相,完全是好脾氣書生的模樣。
“主簿是哪裡人?”雲萬裡若有所思。
“回指揮使,兗州人。”紀子彥回答,“卑職是穆哲的學生。還得謝指揮使兩年前到山東平叛,解救我家鄉百姓於水火之中。”
“……”
穆哲先生在雲萬裡與杜菀姝的賓客之列,紀子彥這麼一點,他就明白了。
這其中肯定有杜大人的手筆,但當朝禦史也不願直接在雲萬裡身邊安插人手。或出於避嫌,或覺得沒必要,約摸著隻是請自己的友人推薦了合適的人選。
紀子彥不僅是杜守甫朋友的學生,也是兗州人。
雲萬裡到山東平叛,他不會不念雲萬裡的好。
一時間,雲萬裡心中頗為複雜。
他孑然一身慣了,在肅州時,萬千百姓、將士,仰仗著他過活;來到京中,又無依無靠,任誰都能踩到泥土裡再碾上幾腳。
時間久了,雲萬裡甚至有些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