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雲萬裡從探查司回來時已過三更。
連城中的坊市都歇了, 可他禦馬進了雲府的院落,一盞燈火仍然落入視野。
杜菀姝還在等。
如今的雲府院落,在初春的季節草木蔥鬱、生機勃勃。杜菀姝就站在那盛開的花團前,隻著素色衣裙竟也能與群芳爭豔。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裡等待雲萬裡歸來了, 隻是這次, 杜菀姝微擰的眉心和擔憂的神情, 昭示著截然不同的含義和氛圍。
武人翻身下馬, 把韁繩交給李義。
他大步向前, 徑直開口:“夜裡還是冷,先回去再說。”
杜菀姝點了點頭。
隻是她一抬腳, 纖細的身段就晃了晃。還是雲萬裡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杜菀姝的手臂:“你站了多久?”
杜菀姝咬住嘴唇,不肯說話。
雲萬裡無奈地闔了闔眼。
這腳都站麻了, 怕不是站了一兩個時辰。雲萬裡乾脆彎腰, 有力臂彎撈起杜菀姝的膝窩,把杜菀姝一把抱了起來。
雙腳唐突離地, 嚇得杜菀姝趕忙環住雲萬裡的結實臂膀。
她就這麼直接栽進了雲萬裡懷裡, 乾淨的皂粉氣息撲麵而來。
“……都看著呢!”杜菀姝嘀咕道。這李義和觀星都在,怪不好意思的。
“在自家院子裡,怕什麼。”雲萬裡麵無表情。
他跨開步子,橫抱著杜菀姝回屋。
太瘦了,雲萬裡在心中想。
杜菀姝身子極輕,他掂量著還不如自己的戟刀重。抱著她輕鬆地就像是抱了一隻貓, 跨過門檻,雲萬裡將她放置在了早就鋪好的被褥上。
也該進入正題了,杜菀姝迫不及待開口:“白日李義帶了消息,說是——夫君!”
雲萬裡俯身蹲踞在床前, 脫下了她的鞋襪。
白皙腳踝裸()露在外,杜菀姝的臉一下子紅到透底。她控製不住地想瑟縮回去,卻叫雲萬裡一把抓住了腳底。
如玉般的右腳,就這麼被雲萬裡攥在手裡。
往日還不好意思接近的男人,今夜分外直接:“該摸的都摸過了,還不好意思麼?”
杜菀姝:“我……”
何況,雲萬裡也沒那個意思。
他隻是捏著杜菀姝的腳,伸手替她輕輕揉著腿肚子和腳腕處的穴位。
指腹觸及到皮膚,又疼又難受,但這般回血極快,沒按幾下,杜菀姝就覺得小腿不再僵硬發麻了。
“還難受麼?”雲萬裡抬起頭問。
杜菀姝無聲地搖了搖頭。
雲萬裡:“那就彆老咬著嘴唇。”
杜菀姝恍然鬆口。
這麼一打岔,方才提心吊膽的情緒驟然消散。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自始至終咬著下唇,從未鬆開過。
猛然收回貝齒,杜菀姝嘗出了淡淡血味。
意識到這點,她不禁垂眸。
雲萬裡正是看出了杜菀姝心裡緊張,怕直接出言會火上澆油,才率先打岔的。
見她好似冷靜下來,男人沉著開口:“白日的事,已是板上釘釘。”
杜菀姝驀然攥緊身下的被褥。
“清晨上朝的時候,官家與嶽丈就林氏之事意見相左,為此大怒。據說近日已是第二次從朝會上甩袖子離去了。早朝散了沒多久,消息就傳到了探查司。”雲萬裡言簡意賅開口解釋。
“我差人進宮打聽,說是明日朝會就會定下此事,也派人事先通知了杜府,”他道,“前些日子福州知州上書告老,官家的意思是封嶽丈一個特使,要他去治理福州。”
話到此處,雲萬裡的句子頓了頓。
他飛快瞥了杜菀姝一眼,見她臉色蒼白,但還算冷靜,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調令也會一同發放,”他說,“替換王金旭,回肅州去。”
簡單言辭,聽得杜菀姝好不容易回血的手腳再次變得冰涼。
她沉默許久,最終是艱難開口:“官家怎就如此狠心。”
連杜菀姝都能聽得懂,說是封父親為特使,實際上……這難道不是流放嗎。
而僅僅是因為官家與父親的意見不合。
想也知道是為什麼了——官家打算歲幣結盟,而父親決計不會讚同。後又因壽州舞弊案牽扯出一整個壽州林家,京中林氏恐遭牽連。
父親怕是也出言勸說了吧。
正是因為杜守甫堅持彈劾高承貴,進而招惹官家不悅,杜菀姝才嫁給了雲萬裡。
難道這還不夠嗎,還要把他發配到福州去?
他是禦史,諫言本就是父親的職責啊。
杜菀姝抬眼,看向蹲踞在自己麵前的雲萬裡。
挺拔修長的男人,哪怕是蹲著,也能與杜菀姝的視線齊平。觸及到他平靜的視線,杜菀姝隻覺得很難過。
甚至是夫君被調回肅州,儘管是好事,可估計也是被父親牽連。
父親、夫君,做錯什麼了?
杜菀姝的心底翻湧上來劇烈的不甘。
她又做錯什麼了?
僅僅因為官家的一個心思、一個念頭,命運轉而又轉。她越想越氣,不甘到指尖都因情緒激動而不住顫抖。
雲萬裡微微繃緊麵容,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指尖。
“三娘。”
低沉的聲線打破沉默,杜菀姝抖了抖——雲萬裡幾乎沒叫過她的小名。
“嶽丈離開京城,未必是壞事。”他說。
“……三娘不懂。”杜菀姝側了側頭。
“想必官家是厭惡嶽丈到了骨子裡,才會把他驅趕出京城,”雲萬裡說,“既已討嫌,不如乾脆離開,否則日後……杜家的立場擺在這裡,很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