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
杜菀姝生氣歸生氣,可腦子卻沒停下來。她立刻明白了雲萬裡的意思:若是陸昭哥哥真的對那把龍椅有盤算,父親在京中,定然不會接受的。
如此說來,確實是好事。
但杜菀姝還是不甘心。
福州,肅州,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均是偏遠地區。
好端端的家人,就這麼離散在遙遠的地方。而杜菀姝在此之前,都沒離開過京城。
她垂下眼眸,攥著被褥的手依然不肯放開。
“沒事,不會影響到你,”雲萬裡放緩聲線,“我走後,官家總不會為難你。”
杜菀姝聞言周身一頓。
她倒是抬頭了,一雙杏眼中閃過幾分愕然:“夫君的意思是,要我獨自留在京中。”
雲萬裡蹙眉。
背著燭火,他的傷疤藏匿在陰影中,倒少了幾分森嚴威嚴。
“你想跟我走?”但雲萬裡語氣中的不讚同仍然很是明顯,“肅州苦寒,又在打仗,你跟我去那邊做什麼?何況你現在是平康公主的先生,留在京中,理所當然。”
“如若夫君口中的日後成真,”杜菀姝輕聲出言,“我不該與平康再有牽扯。”
她凝視著雲萬裡深邃眼睛。
“夫君是又打算,”杜菀姝問,“拋下三娘嗎?”
眼前男人的脊背驟然緊繃。
一個又字,讓數月前竹林時的場景浮現心頭。
“我怎會丟下你,”雲萬裡怕她多想,出言解釋,“隻是西戎已打進嘉峪關,肅州定然是一片兵荒馬亂。陣前換將,本就凶險,我自身都難以保證,若你出事……”
若杜菀姝出事,雲萬裡無法原諒自己。
隻是這番說辭並沒有說動杜菀姝。
“過往的將軍調任地方,”她反問,“難道不帶妻女麼?”
“你和她們不一樣。”雲萬裡想也不想。
“都是女子,怎能不一樣?”
“……”
雲萬裡覆蓋在她指尖的掌心微微收緊。
肌膚相貼,杜菀姝筆直指節光滑且柔軟,微涼的觸感比往日更似白玉。
肅州自太()祖來,一代一代不知有多少將士駐留,可雲萬裡沒記得有哪名將領,擁有這般俊秀精致的妻子。
漂亮的小鳥,本該在京城養尊處優。
雲萬裡怎舍得讓她離開舒適的家巢,到那般苦寒偏遠的地方去?他從肅州來,雲萬裡知道肅州的條件與京城差多遠。
這些話,縱然雲萬裡不說,杜菀姝也能從他的眼底讀出來。
說什麼戰事凶險,西戎破了嘉峪關,可還沒打到蘭州去呢。知州尚在,杜菀姝不去前線,到蘭州等候不行麼?
無非是雲萬裡怕她吃苦罷了。
“我要追問夫君,夫君定然有千萬條理由。”
於是她率先出言,翻轉手腕,握住了男人生著繭子的手掌:“但三娘隻想問,千萬般緣由,是出自夫君真心所願嗎?”
雲萬裡抿緊嘴唇。
又不說話了?杜菀姝在哀愁之餘,勉強露出一抹笑容。
“夫君起來說話。”她輕聲開口。
瘦削挺拔的武人,分明是自邊塞來的獸,在杜菀姝麵前卻無比乖順地起身。雲萬裡還未站穩,赤()裸雙足的杜菀姝便踩著男人的鞋尖,同樣站了起來。
站在雲萬裡的雙腳上,杜菀姝的重量也是那般輕盈。
窈窕的娘子晃了晃,而後就被他直接撈進了懷裡。趴在雲萬裡的胸膛,杜菀姝昂首撫向他的右臉。
觸及到額頭的傷疤時,男人閉上了眼。
“夫君還沒回答我。”杜菀姝不依不饒道,“你……可是真心打算與我分開?”
自然不想。
聽到調令,雲萬裡第一個反應便是要杜菀姝留在京城,因為肅州太苦了,他不舍得。
但一想到要獨自離開,他驚覺自己心中竟然……無比的酸澀。
明明他早已習慣孑然一身。
父母早亡、恩師戰死,後又遠離家鄉,雲萬裡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誰也不曾久留過。活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原來擁抱、相依是會上癮的。
溫熱的軀體靠在他的懷裡,武人生來耳目聰明,杜菀姝那穩定的心跳傳遞到耳畔,簡單的搏動卻能夠為雲萬裡帶來無窮儘的能量。
“父親去福州,母親一定會跟隨,”她的聲音幽幽響起,“因為父母覺得夫妻本該共患難,三娘也是這麼想的。三娘知道夫君是為我好,但是……”
她深深看著雲萬裡的麵孔。
背對著燭光,傷疤幾不可見,可雲萬裡的深邃五官仍落在她的眼底。這讓他看起來沒白日那般可怖了,牢牢懷抱著她,滿臉寫滿了不舍,幾近無措。
這多少寬慰了杜菀姝心底的不甘與憤懣。
“但是三娘不想要自己好,想要咱們好,”杜菀姝低語,“彆拋下我。”
雲萬裡抱著她的手又是緊了緊。
他……倒是明白話本裡那些英雄,為何總是會為美女折腰了。
這般堅持與呢喃,誰又不會心軟?雲萬裡俯首,埋進了杜菀姝的發間門:“……嗯。”
惴惴不安的心,在她慣用的發油香味之間門,逐漸平複下來。
…………
……
第二天,京中震蕩。
官家冊封杜守甫為特使,要其暫替知州,去治理知州、撫恤百姓;並撥了三千精兵給雲萬裡,要他調回駐留肅州的王金旭將軍。
與此同時,還有個不合時宜的消息傳開來。
那就是惠王陸昭的婚事,推遲了大半年,終於在這微妙的節骨眼上定下。程太妃為其納了程喜兒、王幼春為側妃,且以惠王已成家為由,請命其回到封地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