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安靜靜,昏睡中的謝稹玉連呼吸都是很輕的。
桑慈兩隻手按在床沿口,她傾身過去,在他耳邊又喊了一次:“謝稹玉?”
確定謝稹玉沒有反應後,桑慈又朝前湊了一點,在謝稹玉的嘴唇上方停下。
她猶猶豫豫的,覺得這事怎麼能她主動?又想著醫堂長老的話。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謝稹玉的唇瓣上,距離近得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濡濕的熱氣。
桑慈的注意力都在謝稹玉的唇瓣上,沒有注意到平放在床上的手忽然反手悄然握緊床單。
“萬一他醒來知道說我趁人之危怎麼辦?”
桑慈小聲振振有詞。
就算是親,她怎麼用得上偷親?
溫熱的氣息一下從麵前消失,剛剛清醒意識的謝稹玉狂跳的心卻沒有慢下來。
因為桑慈又湊到他耳旁,小聲絮叨著:
“謝稹玉,你快點醒過來。”
“我都好了,以後你帶我一起修煉。”
“我們下山一起捉妖除魔。”
“彆再為我受傷了。”
謝稹玉不太想起來,想多聽一些她說話。
想看看她還會做什麼。
但是他擔心自己的呼吸不穩會暴露,所以緩了會兒情緒後,他睫毛動了動。
“謝稹玉!”桑慈一直盯著謝稹玉的臉,此刻看他睫毛一動,立刻就喊他。
謝稹玉睜開,目光精準地朝桑慈看過去。
入眼的少女臉色紅潤,眼神歡喜,看起來很好,說話的語氣也中氣十足。
少年專注地看著她,眼神乾淨明亮。
桑慈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臉,“怎麼了?”
謝稹玉低聲說道:“差點以為……”
後麵幾個字他沒說完,但桑慈卻聽出他的意思,抬手握住他的手,“彆說沒用的廢話,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謝稹玉看著她點頭。
如果你的臉色不那麼蒼白你這話還有說服力一點。
“那回舍館?”
“好。”
謝稹玉要自己起來。
其實他真沒覺得這傷怎麼樣,以前也不是沒受過比這更重的傷,但桑慈的手立刻伸了過來要攙扶他,好似他如今半身不遂一般。
謝稹玉頓了頓,垂著眼順從地往她身上靠了靠。
隻是他起身的時候,蓋在右邊胸口的帕子搖搖晃晃落下來,他皺眉看了一眼,伸手接住,轉頭疑惑地看了一眼桑慈。
似乎在問這帕子怎麼放在他身上?
桑慈:“……剛剛替你擦汗來著。”
她搶過帕子收好。
桑慈等謝稹玉坐起來後,又從他芥子囊裡取出了外衣要替他穿。
可他坐著都比她高大許多。
謝稹玉看她動作費勁想抬手自己穿,但看著她興致勃勃,便由著她,隻配合著她的動作。
他的頭發也是披散著的,發帶被暴虐的靈力衝散了,桑慈又要給他綁頭發。
謝稹玉有些無奈地靠在她身上,心想,她哪會替人束發?
桑慈動作輕柔又認真,可謝稹玉的頭發太多了,又多又滑,她這隻手抓了一把,另一隻手裡的又滑下去了。
要是平時她肯定要花力氣一直梳到把頭發束好,但想著他受傷了要快點回去躺著,桑慈索性隻用發帶將上麵一半的頭發在腦後綁了一下。
看慣了謝稹玉束起高馬尾的利落樣子,她第一次見他這樣,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少年實在生得俊美,這樣打扮比他平時的利落挺拔多了一分溫潤清逸。
他的美是皮相與意氣的結合,獨一無一。
“小慈?”
謝稹玉半天沒聽到桑慈說話,抬眼看她。
桑慈忽然有些臉紅,移開了目光攙扶著他站起來,“走吧!”
召出一朵蓮,兩人回了舍館。
桑慈攙扶著謝稹玉走到床邊。
謝稹玉幾次想說他隻是背有些疼,腿沒殘,但看了她好幾眼後沒吭聲,乖順地躺到床上,看著她忙裡忙外又去膳堂取食,又去弄熱水。
在安安靜靜地由著她給自己喂飯吃後聽她又說要幫他洗澡時,謝稹玉終於忍不住了,施了個清塵術,出聲道:“小慈,我沒事,你坐一會兒。”
他拉住桑慈的手,將她強行拉到身邊床側,幽黑的眼睛看著她:“我沒事。”
所以不用這樣。
桑慈抬頭看他,謝稹玉也在低頭看她。
四目相對間,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又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
還是謝稹玉先開了口:“感覺怎麼樣?”
桑慈又不蠢,瞬間聽懂了,她想笑,但又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得意,便矜持地說:“還行,挺好。”
謝稹玉懂桑慈,瞬間笑了一聲。
他又說:“今晚好好休息,讓身體適應,明日再修煉。”
桑慈本也是這麼想的,雖然很多事迫在眉睫,但是修煉本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即成,她很珍惜重來的這一次生命。
“還有一事。”謝稹玉靜了會兒,才說:“要選本命劍,今年十一月正好是問劍宗三年一次開啟劍塚的時間,連續三月,都可入劍塚。”
全天下除了各種古秘境裡還未出世的劍外,就屬問劍宗劍塚的劍好,這是所有人都認可的,很多劍修弟子都會特地等三年一次的劍塚開放。
現在是七月下旬了。
十月初七是上輩子她和謝稹玉合籍昏禮的日子,也是‘她’到來的日子。
十一月劍塚開放,她來不及去劍塚選劍了。
十月初七是原先定好的他們合籍的日子,謝稹玉本想說點什麼,可是見桑慈陷入沉思裡,便也沉默下來。
“小慈,回去睡吧。”半晌後,謝稹玉出聲。
桑慈回過神來,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道:“我不走,今晚我要睡在你這兒。”
謝稹玉:“……”
他也盯著桑慈看了會兒,忽然垂下眼睛。
桑慈本來以為他要讓開床讓她上來,或者說隨她之類的話,他向來如此,無趣到讓人一猜就透。
卻沒想到謝稹玉默默拿出了青陵仙府的玉牌,手指在上麵按了按。
玉牌上刻有青陵仙府的門規,隻要按照特殊印記在玉牌上點一下,就會浮現相應門規。
——“弟子舍館不可男女混居,違者罰三日獸苑清掃。”
桑慈:“……”
她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可惡!
等著吧!以後要她留下來睡她都不睡!
謝稹玉看著她出去,眼底掠過笑意,躺了下來。
她留在這兒,恐怕今晚上他無法睡著。
但沒多久,聽到門又推開的聲音。
謝稹玉睜眼看過去,桑慈又折返回來,她已經沐浴過了,身上穿著中衣,頭發半濕著散在腦後,懷裡還抱著被褥。
她看了一眼謝稹玉,哼了一聲,當著他的麵在床下鋪被褥。
誰知道他今晚遣她走是不是蘊養靈根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後遺症。
謝稹玉愣了一下,默默看著她打地鋪,無奈出聲:“小慈……”
“你彆管我!”桑慈凶巴巴抬頭,拍了拍自己的枕頭,“今晚我就睡這兒。”
說著話,她就要躺下來。
雖如今七月下旬天氣炎熱,睡地上並不會如何,但謝稹玉怎麼可能舍得讓桑慈睡地上。
他忍不住要起身,卻被動作更敏捷的桑慈按住,“你睡你的。”
謝稹玉靜靜看著她。
桑慈不許他此時說些她不愛聽的,伸手捂住他的嘴,色厲內荏:“我是你未婚妻,我還不能徹夜照顧你了?”
她在徹夜兩個字上重重落音。
謝稹玉不說話,呼出的熱氣都噴灑在桑慈掌心,濕濕熱熱的。
他的唇瓣都貼在她的掌心處。
桑慈還有空分心想,好你個謝稹玉,你的嘴竟然先親的是我的手。
她低頭和謝稹玉對視了會兒,忍著沒移開視線,哼聲道:“我才不要睡床,這床太小了,萬一你半夜把我踹下去怎麼辦?”
謝稹玉:……
你好像說反了,一般情況睡相差的人不是我。
但這話謝稹玉絕不會說出口。
他看見桑慈又低下頭來,“我不走,今晚就在這兒。”
又倔又可憐。
謝稹玉心頭閃過可憐這個詞時,他心裡都覺得奇怪。
可本就硬不起來的心更軟了。
他伸手要把她的手拉開,她不讓,他隻好用了點力氣。
“地上冷,上來。”
桑慈堅持了一下,但謝稹玉作勢要起來收她地上的地鋪,她沒能堅持住。
她將他按住,自己抱著枕頭和被褥轉身看著他。
謝稹玉已經往裡挪了點,他蒼白的臉看起來很平靜,隻是縮在被褥下的手微微攥緊了。
桑慈覺得氣氛怪怪的,她隻是想陪著他,擔心他還有事瞞著她而已。
一邊鋪床,一邊她這麼解釋,“你總是瞞著我,所以我才要看著你。”
謝稹玉立刻知道他背上被刀劃出的傷口她知道了。
他沒在意,想說小傷而已,又想起來這幾日她濃妝豔抹,垂著眼睛道:“你也瞞著我。”
“我瞞你什麼了?”桑慈立刻不服了,盤腿坐在床上瞪他。
謝稹玉看著她,移開眼又不吭聲了。
“謝稹玉!”
謝稹玉睫毛輕顫,低聲道:“你身體很差很難受,你瞞著我,我都知道。”
桑慈:“……”
她無話可說,躺進了自己的被褥裡。
她如今怕黑,謝稹玉沒有提熄燈的事。
床幔拉下來後,床裡麵陷入昏暗。
桑慈本來也沒什麼,但是聽到耳旁謝稹玉的呼吸聲,忽然不自覺心跳加速。
她拉高了被子,蓋住了幾乎下半張臉,悄悄遮掩自己臉上的熱氣。
半個時辰後。
睡不著。
“謝稹玉你睡著了嗎?”
“沒有。”
怎麼可能,先前丹藥昏睡的時間也夠了。
桑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葉子,小聲問:“還有兩個多月,我們會在十月初七合籍的吧?”
謝稹玉的呼吸一滯,忽然急促了幾息,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嗯。”
師叔從很久之前就定下了那天,把他帶回流鳴山那天就定下了那天。
桑慈摸著葉子,“那天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不要離開你?”
謝稹玉舌尖緩慢重複著這五個字。
桑慈想起他們之間的小約定,手從自己的被子裡伸出來,鑽進他的被子裡,摩挲著找他的手。
謝稹玉手臂肌肉繃緊,但很快放鬆下來,手自己遞了過去。
桑慈握住,捏了捏。
這代表著有些話不好說出來。
謝稹玉垂下眼睛。
“那天你不要去和彆人喝酒,你來接我後你就一直留在我身邊,不要走。”
桑慈小聲說道,忍不住握緊了謝稹玉的手。
謝稹玉的心被她微微顫抖又依賴的話攪出一池春水,又莫名微微刺痛。
“好,我哪裡也不去,就在你身邊。”他低著聲音道。
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被傷害的預知夢?
但夢為什麼不能說出來?
謝稹玉垂著眼睛。
“睡吧。”
桑慈從來沒說過這類的話,很沒氣勢,她覺得有點沒麵子,想縮回手,卻發現手被謝稹玉握緊了。
她嘗試著抽了兩下,沒抽掉。
桑慈閉著眼將被子再拉高,整張臉埋進去,不吭聲了。
後來什麼時候睡著的,桑慈不記得了。
隻後半夜的時候,她忽然醒來,發現謝稹玉握著自己的手濡濕發燙。
隔著被子,她都能感覺從他那兒散發的熱氣。
“謝稹玉?”
桑慈一下緊張起來,他發燒了?
她爬起來湊過去,抬手摸他額頭,卻摸到了一手濡濕汗水。
“小慈……”
謝稹玉在睡夢中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