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稹玉?”
桑慈將床幔拉開一點, 燭火的光便更明亮一些,她跪坐在床上,一隻手還被他緊緊握著。
她看到他臉色慘白, 額頭上臉上脖子裡全是汗, 眉頭緊鎖著,像是在做夢。
她將被子掀開,看到他的中衣濕透了,血與汗混在一起浸透了繃帶, 看起來很慘烈。
“謝稹玉?”桑慈趴下來在他耳邊輕喊。
但謝稹玉沒有半點反應。
他的身體燙的嚇人, 皮膚都發紅了。
桑慈想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但難以抽出,明明他的手心裡都是濡濕的汗,她一動, 他捏得她手骨都要斷掉。
但是這樣不行,桑慈忍著痛, 使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將手抽出來。
她的手抽出來的瞬間門,謝稹玉又低聲喃了句什麼, 桑慈湊過去聽, 隻聽到他在喊她名字。
“小慈……”
桑慈輕哼一聲。
夢裡倒是小慈小慈的, 這麼喜歡我怎麼不肯說出來?
她下了床,出去弄涼水。
舍館後麵有井, 也有一條從山上引下來的小溪。
重新回來後,桑慈幫著謝稹玉擦臉,又解開他中衣擦拭他身上的汗水。
沒有過多猶豫,她小心翼翼解開繃布,打算給他換一下藥。
謝稹玉的傷都在後背, 當桑慈將他身上的繃布全解開,看到背後那一大片燒灼以及脊柱處幾處傷口時,忍不住咬緊了下唇。
是脊柱處的傷口在流膿,看起來似乎愈合得比燒灼傷口要慢得多。
“謝稹玉?”桑慈一邊清理,一邊又喊謝稹玉,帶了點鼻音。
他燒得厲害,昏昏沉沉,毫無反應。
桑慈替他清創完,馬上給他上藥,重新綁上繃布。
這次沒讓她再翻身躺下,讓他保持側趴著的動作。
當然,褲子她沒給他換,反正腰部以下也沒受傷。
算算時間門已經寅時,桑慈又拿出醫堂長老給的丹藥喂他吃,順便給他喂水。
沒有話本中主人公昏迷時難以喂藥的事在謝稹玉身上沒有發生,他很乖順地吞丹藥,毫無防備心,仿佛她喂他吃什麼,他就會吃什麼。
桑慈略微遺憾了一下,話本中特殊喂藥方式看來是用不上了。
忙完這一切,她索性沒有再睡。
好在後來謝稹玉發燒的情況好轉,到天亮的時候,他的燒已經退下去了,通紅的臉也恢複了,略微蒼白。
卯時是謝稹玉起來修煉的時間門。
即便昨天被雷劈受了傷又發燒一晚上,他依然在那個時間門醒來。
劍修的身體強勁,但趴了一晚上身體還是有些僵硬,剛醒來時他還有些迷茫。
“謝稹玉?你感覺如何?”
桑慈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清亮歡喜。
謝稹玉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朝她看去。
少年剛睡醒的樣子有點懵,烏黑的鳳眼濕漉漉的,直直地看著她。
“小慈……”
謝稹玉動了動身體,聲音極其沙啞。
桑慈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她心裡有隱隱的期待,試圖從謝稹玉那雙眼裡看出什麼來。
他昨晚上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她忍不住心裡抱有一個期望,可又沒那麼期望。
或許……謝稹玉也做了一場夢,將上輩子的事情想起來了?
她心裡矛盾著,想讓他想起來,又不想他想起來那些對於他來說必然是痛苦的回憶。
“你……昨晚上夢到了什麼?”
桑慈試探性問道。
謝稹玉起身坐起來。
桑慈忙去扶,目光無意識往他衣擺處掃了一下,瞬間門臉都像是被燙到了,瞬間門收回目光。
假裝沒看到。
謝稹玉垂著頭沒發現桑慈的小動作,但他看到了自己下邊衣服被頂起來了,忙伸手用衣服壓下去。
“你彆亂動,今日你彆去修煉了,在舍館休息吧。”桑慈彆開臉,遮掩臉上熱意,強作自然開口。
謝稹玉安靜了會兒,他的靈力一直在體內自我療傷修複,發了一次燒再加上丹藥,早上已經完全感覺沒事了。
“你昨晚上沒睡?”他忽然抬頭看她。
桑慈卻繞回先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謝稹玉濃睫輕顫,彆過了頭。
桑慈仔細端詳著他的神色,心裡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說不上失望,反而鬆了口氣。
但她又實在好奇:“你昨晚上一直叫我名字,你夢到我在做什麼?”
謝稹玉拿出乾淨的衣服,慢吞吞穿上,低著頭係帶子。
“謝稹玉!”
謝稹玉無奈地抬頭看了一眼桑慈,低聲道:“你最好不要知道。”
一些令他難以啟齒的夢。
說完這句話,他一個字都不肯多說了。
……
謝稹玉不肯在舍館休息,堅持要和桑慈一起去修煉。
桑慈退而求其次,讓他繼續去藏書閣查閱資料。
謝稹玉應了。
去膳堂時,她聽見弟子們都在討論昨天棲鳳池上方天象異變一事。
長老們自然不會把桑慈說的真相廣而告之,更沒有多解釋什麼,弟子們猜測就很多。
且因為兩個月後就要舉辦棲鳳盛會,話傳來傳去就成了今年鎮寶要出世。
誰能拿此次棲鳳盛會前三,就有機會拿到鎮寶。
桑慈立刻也附和著點頭,混入討論裡。
那群弟子並不認識桑慈,見是個穿著青色襦裙的師妹,由於那裙子很像青陵仙府的弟子服,便隻當她是新進門沒多久的師妹,和她自然討論起來:“師妹你覺得這次棲鳳盛會誰能拿魁首?”
桑慈故作深思,道:“流鳴山小劍仙,我賭他。”
一旁安靜喝粥的謝稹玉看她一眼,繼續默默低頭喝粥。
“謝小劍仙是很厲害,十七歲上天英榜第七真的厲害!不知道今年他參不參加天英榜挑戰。”有人儼然也是謝稹玉崇拜者。
桑慈就愛聽彆人誇謝稹玉,心情愉悅。
“謝稹玉是厲害,但問劍宗楚慎已經在上榜天英榜二十多年,第一也已經十年之久,我覺得楚道友該是魁首。”
“楚道友參加過一次棲鳳盛會,拿過一次魁首了,他師妹李扶南也不容小覷。”
“那要這麼說,流鳴山江少淩天英榜第五,還有去年上榜的沈無妄第六,都比謝稹玉排名高。”
“咱們青陵大師兄賀敬生天英榜第二,也是熱門魁首人物啊!”
“賀師兄在外曆練還沒歸來,到時候會回來參加的吧?”
“謝稹玉就是上榜年紀小,論實戰經驗,定是比不上那幾位的。”
“上次聽陸師兄說那幾位天英人物這幾天也會到咱們青陵來,到時候定有切磋比試,我要去看!”
“已經開盤開始賭哪位會得魁首了,我去下注咱們賀師兄了!”
桑慈插不進去話,此時聽到說賭魁首這事,忙問在哪兒賭。
“就在膳堂後麵的小院。”
桑慈飯也不吃了,拉著謝稹玉就去找地方。
明明還有兩個月才到棲鳳盛會,但這會兒這小院卻已經擠滿了人。
礙於謝稹玉有傷,桑慈讓他在一邊待著等她。
謝稹玉拉住她想阻止。
桑慈義正言辭:“你可彆阻止我賺錢!”
謝稹玉默默鬆開了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勤奮修煉了。
不拿個魁首說不過去。
等桑慈鑽到裡麵,發現張欽餘和林鳳娘正在押錢。
張欽餘:“一千上品靈石,我賭問劍宗楚慎!”
林鳳娘:“一百上品靈石,我賭賀師兄!”
他們押完回頭,對上了桑慈看來的視線,略微尷尬。
桑慈很失望。
真是豈有此理!說好的崇拜謝稹玉呢?
桑慈上前拿出一千零一靈石:“我賭謝稹玉。”
多一塊靈石是一種態度。
哼,等三年後,她就押她自己。
隨著林鳳娘和張欽餘兩個小夥伴跟著桑慈走出來看到謝稹玉,那種尷尬就直冒頭頂。
張欽餘乾咳一聲,林鳳娘轉移話題:“小慈,昨天張欽餘看到謝道友抱著你飛得很快,是出什麼事了?”
桑慈隨便找了個借口,反正靈根好與壞一般人肉眼看不出來。
“腳扭了一下,謝稹玉帶我去醫館。”
這兩人正尷尬,點了點頭也沒多問,一起往學社去。
去藏書閣要經過學社,謝稹玉陪著桑慈一道。
到了學社,今日張欽餘要上刀法課,林鳳娘早上有咒律課,幾人分開。
分開沒多久,謝稹玉被一位長老叫走,桑慈知道定是問他關於昨天棲鳳池的事。
她自己往劍館去,今日她打算開始上劍課,學青陵仙府的劍法,同時開始正式鍛體淬煉。
接下來的幾日,桑慈每日忙得和陀螺一樣,其中泡的時間門最多的就是劍館、淬體館以及咒律館。
又一日的修煉結束,桑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再一次摔到地上爬了起來。
她想要鍛體淬煉身體,將來讓身體成為自己最好的也是最後一層防護,所以,如今每日早上她練劍,下午則到劍館旁邊的淬體館鍛體,晚上則去藏書閣查書。
她的靈根重塑了,意味著修煉也要從頭開始,從練氣到築基,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
青陵仙府靈氣濃鬱,桑慈如今修煉再沒有從前靈力滯澀的感覺。
還有一點很奇怪,那一日在棲鳳池旁,她看到了體內仿若有一把劍引導著靈氣,可後來這幾天修煉時,卻再沒見過了,葉子也重新陷入平靜,沒有那一日那般瘋狂吸納靈力。
不過除此之外,她和尋常弟子沒什麼兩樣。
那日醫館長老說隻要三日謝稹玉就會恢複。
果真三日後,他背上的傷徹底好了。
這一日傍晚,桑慈從劍館出來,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在門口看到謝稹玉提燈等她,反而看到了張欽餘等在樹下,他手裡也提了一盞燈。
“小慈!”見她出來,張欽餘提燈走過來。
桑慈下意識往他身後看,問道:“鳳娘呢?”
平常都見他們兩個形影不離。
張欽餘肩上扛著把刀嗤笑一聲,“她啊,去青雲台看比試去了。”
“青雲台看比試?”
桑慈一邊低頭給謝稹玉氣呼呼傳信問他怎麼沒來,一邊隨口問道。
她知道青雲台是一個比試演武場,名取自青雲直上之意。
張欽餘點頭:“今日鳳邱刀宗的柳雪音,問劍宗楚慎、李扶南,流鳴山江少淩都到了,還有一些小宗門首席弟子都到了,大家在青雲台相聚切磋,這會兒還沒結束,謝道友也被喊去了。”
桑慈聽完,這才翻看了一下玉簡信息,才看到今日下午未時二刻左右謝稹玉就對她說了此事。
“那你怎麼沒去?”
放下玉簡,桑慈問道。
這話一問出來,張欽餘就歎了口氣:“謝稹玉讓我來接你的,他這會兒抽不開身,咱們走吧,他還特地囑咐我要點燈,天都還沒黑呢!”
桑慈召出一朵蓮跳上去。
張欽餘禦刀,兩人一同飛往青雲台。
青雲台離劍館有一段距離,飛過去大約一刻鐘,張欽餘憋不住話,道:“柳雪音也在,我看她和謝稹玉挺熟的。”
“熟就熟,那又怎麼樣?”桑慈瞥他一眼。
張欽餘立刻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求生欲讓他立刻投降,“我就是……哎,你不吃醋啊?”
桑慈懶得和這小少爺說話。
張欽餘自覺這話題無聊,也沒再繼續,想了想,又說道:“明日青陵仙府練氣境弟子都要下山去參加個小試煉,遊學弟子也可參加,去問機堂報名就行,你去嗎?”
桑慈整日修煉不知道這事,謝稹玉也沒說。
她歪頭看張欽餘,等他繼續說。
“附近山裡出了些小妖,都是等級很低的小妖,可以讓練氣境弟子練手,說不定有機緣直接築基。”
桑慈有些心動,記下了這事。
青雲台。
雲燈懸浮在四周,將黃昏暗昧的天空照得晝亮,這座比試演武台是青陵仙府最高的地方,山峰如一柄巨劍插入峽穀,巨劍上方的劍柄處則是一塊巨大的天然山石形成的平台。
在這裡比試不用擔心劍氣掃蕩到周圍山峰傷到人。
桑慈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青雲台上少年一身玄袍,正與人比劍。
他的劍意自帶清正罡氣,看起來都是用的極簡劍招,卻又大開大合,變化多端,如江河狂浪拍案而來,劍氣所到之處,地上岩石劃出印子,有石屑四處飛濺。
他的對麵是柳雪音,這位鳳邱刀宗這一代大師姐,天之驕女,手中斷橫刀揮下,力道剛猛如九天震雷,帶著紫雷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