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 廬兩州官道處。
“若不是下雨,我們下午就到廬州了。”蕭晴雪雙手托腮,百無聊賴的望著馬車外的淅瀝小雨, 周十六買的老瘦驢就跟在這輛寬敞的馬車旁慢慢走著,驢蹄下泥水四濺, 後麵就是鬼屠騎兵, 哪怕在雨中,這些精銳騎卒也不見絲毫懈怠之意。
金犇更是時常巡視,雨水衝刷下, 惡鬼麵具似哭似笑, 瞧著怪瘮人的, 蕭晴雪搓了搓手背上立起來的寒毛。
“阿湫!”蕭晴雪揉了揉鼻子, 又打了一個噴嚏。
“把窗戶關上, 以免著涼了。”蕭洛蘭正在小爐上煮薑茶, 馬車裡滿是紅棗薑絲茶的辛味, 馬車內溫度適宜,地方又寬敞,於是周十六,蕭清河他們都聚集在了此行最大的主車裡。
“知道了, 阿娘。”蕭晴雪聽話的關上窗牖, 拉上車簾,阿爹說了,晚上才到廬州, 盧將軍已經擺好宴席等待他們了。
“快喝吧,一人一小碗驅驅寒。”蕭洛蘭跪坐在軟墊上,用白瓷小勺盛了小碗薑茶放在桌上,這次出行坐的馬車很大, 裡麵空間門也足,外間門的長幾案桌還有書架都是固定起來的,蕭洛蘭用起來很方便,袖口輕挽,一連盛了五碗,剛好一人一碗。
周緒坐在一旁榻上,穿著家常便服,多了一份閒適,正在看兵書。
周十六不等薑茶涼涼,就屁顛屁顛的端起一碗放到了伯父麵前,笑容燦爛:“伯父喝薑茶。”
周緒放下兵書,他看了一眼垂首淺啜薑茶的夫人,發現夫人已經喝上了,自己將周十六送的薑茶接了過來喝了一口。
周十六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和蕭清河一起喝薑茶。
蕭洛蘭喝了兩口下肚,嘗到了薑茶裡麵紅糖甜絲絲的味道,臉頰很快染上熱氣,便將剩下的半碗薑茶倒進了女兒碗裡,順便摸了摸她的手,發現很暖和,便放下了心。
“阿娘,我夠了。”蕭晴雪道。
“剩下一點不能浪費了。”蕭洛蘭記得女兒生理期應是快到了,多喝喝紅糖薑茶沒壞處。
“好吧。”蕭晴雪喝了口薑茶,嘟囔道:“我還想著留點肚子到廬州吃巢湖銀魚呢,肯定特彆好吃。”
“晚上才到廬州,小饞貓不用急。”蕭洛蘭柔聲笑道,趁女兒低頭喝薑茶的時候望著她,眸光溫柔。
周十六本想嘲諷一下小丫頭片子就知道吃,無意間門看到伯母專注望著小丫頭片子的那個眼神,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的阿娘,雖然他的阿娘經常打他罵他,可每次不管回來的多晚,阿娘都會等他。
於是原本嘲諷的話變成了輕哼一聲。
蕭清河注視著這一幕,安靜的喝薑茶。
“主公。”金犇聲音突然響起。
蕭洛蘭順手推開窗戶,看到了金犇,周緒走到夫人身邊:“何事?”
金犇勒馬而停,雨水順著頭盔滴落,寒氣撲麵而來:“後方一騎斥候來報,有百人部曲護送一名貴女跟在我們身後,應是從壽州城裡出來的。”
“壽州城裡出來的。”周緒摸了摸下巴:“能看出是哪家的嗎?”
壽州的令狐茂恨不得閉城封鎖了,這個當頭,居然有世家從壽州城裡出來,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恕屬下無能,我看不出來。”金犇道,他原本就對中原江南的這些世家不熟悉,此次陪主公主母下江南,他也是頭一遭。
“車上插旗幟沒?”周緒問道,世家大族出行都會表明身份,旗幟,車徽等處都有鮮明的印記。
“牛車旗幟上有形似狐狸的圖形。”金犇回道。
“那應該就是瓊華州大狐了。”周緒想了想道:“給他們讓道,讓我看看是哪家的?”
金犇離去以後,周緒本想親香一下夫人,見馬車還有兩三人,隻得無奈作罷。
“下這麼大雨,也有人趕路嗎?”蕭洛蘭收拾了一下桌子,將小爐子放到了馬車角落裡。
“姑母,我來做這些就好。”蕭清河麻利的將眾人茶碗放到一起,撐傘送下馬車。
“世家子弟經常會遊曆各處,隻貴女出行倒是少見。”周緒忽的想起了自己遇到夫人的那晚,那時夫人驚慌失措下故作鎮定的樣子真惹人心憐。
“應該是遇到什麼事了吧。”蕭洛蘭猜測道。
很快,百人部曲護送著一輛豪華牛車出現在了官道一側。
前方侍從開道,中間門的牛車車身寬闊平穩,龐大奢華,裝飾繁複,外罩華蓋寶傘,細雨吹來,華蓋下的寶石如清泉撞石,牛車四麵大敞,內裡燈火通明,琉璃燈罩照亮了這黃昏雨季。
隱約可見幾名侍女跪在地毯上,托舉著主人用品,或舉著團扇,佛塵,或提著餐盒,瑤琴,女子生活氣息濃厚。
蕭晴雪好奇看著這一幕:“為什麼他們用牛拉車呀?”
“這你就不懂了吧,牛性溫和,駕駛起來比馬車平穩,南方一些世家子就喜歡乘坐牛車,聽說他們的小孩子還會乘坐羊車出行。”周十六終於找到一個可以顯擺的了,他目露驚羨的望著牛車,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坐過牛車。
“不知道裡麵的貴女是誰?或許我們可以送送她?”周十六道。
蕭晴雪對他翻了個白眼:“沒出息。”人都沒看見就想獻好了。
“是大狐蕭氏。”周緒望著對麵香車旗幟處的蕭字,以及旁邊精練不俗的部曲們,微眯起眼睛,瓊華州的大狐蕭氏也是上層世家,親近同屬世家的魏氏,壽州為魏家所屬派係掌控,為何要急著脫離安全地,和他們同行?
蕭洛蘭聽到蕭氏二字,撩開車簾,也看向那輛牛車。
琴聲傳來,女婢攏珠簾。
露出身後彈琴的貴女,纖纖玉手撫琴,麵容被輕紗遮住,隻露出明眸,看見對麵馬車之人,訝異了一瞬,而後快速垂首,起身斂袖道。
“大狐蕭氏蕭玉娘多謝周幽州讓道。”
周緒冷淡的頷首,雖然他對江南這些世家沒什麼好感,但在沒惹到他的前提下,周緒還不至於無緣無故對一個女眷動手,不過…
“天馬上黑了,不知蕭娘子為何從壽州出來,又要去往何處?”周緒隨意問道。
玉奴握緊手,不可抑製的緊張起來,隔著屏風,就是她的主人。
主人也應當看過周蠻子的樣貌了吧,玉奴攪著手,心緒起伏不定,周蠻子的樣子勉強算是周正剛毅,江南人傑地靈,光論樣貌而言,超他不知凡幾,可她萬萬沒想到被主人戲稱老婦的幽州主母竟是那般模樣。
成熟溫婉的婦人烏鬢鬆琯,臉龐豐潤清豔,肌膚雪膩,妝容衣飾皆素雅清淡,眼眸卻似多情春水般,未語就已搖曳人心。
蕭洛蘭發現那位蕭玉娘在看她,不過很快,她又低下了頭,不由有些奇怪。
“家中老祖過壽在即,因老祖年事已高,出不得門,賞不了景,我聽聞壽州八景享譽天下,故而專門到壽州繪景獻給老祖,好儘一片孝心。”玉奴壓下心中不忿微妒,說出早就編造好的說辭:“現在八景已畫玩,本就到了回城之時。”
“令狐大人見我思家心切,不欲再留,許諾我城門一開,就會讓我離開。”
“原來是這樣。”周緒笑道:“蕭娘子孝心可嘉。”
“周幽州謬讚。”玉奴手心都是冷汗,原本他們的計劃就是擦身而過,他們去瓊華州,周蠻子他們去廬州。
“令狐郡守沒有派人為蕭娘子送一程嗎?”周緒笑問道。
“令狐大人事忙,不得有空,我亦不好麻煩他。”玉奴回道。
沒再聽到周幽州的詢問,所以,他們應該是過關了吧。
玉奴心跳的很快,卻不敢朝主人那邊看一眼,夜色中,牛車與馬車一前一後行駛著。
金犇騎馬在牛車附近,周圍騎兵慢慢呈包圍狀圍在牛車周圍,裹挾前進。
似被金犇麵具嚇到,蕭玉娘掩口驚呼,隨即讓女婢關上牛車門窗。
屏風後。
孫岩聽著外麵動靜,暗叫不好,心裡有些後悔,萬不該與韋書賭氣,小王爺要是被發現了,他可就掉腦袋了。
魏無忌倒是不緊張,他一直在金陵一帶活動,周蠻子也許見過他父親,但絕對是沒見過他的,況且他進馬車時,臉就覆了一張假麵,與自己真實的相貌並不相符。
隻看周蠻子並未派人搜查馬車,有意生事,魏無忌就敢肯定周蠻子到江南其實並沒有鬨他個天翻地覆的想法,總不能看見哪個世家就殺過去吧。
現在見到了周蠻子,其實有些出乎魏無忌的預料,他自己的父親是位神采英拔,緩帶輕裘的文雅君子,萬沒有想到周蠻子的相貌如此普通。
而他的夫人,幽州主母則帶給魏無忌另一種驚訝。
該說是明珠暗投嗎?
想起那驚鴻一瞥,尤其是自帶風情的絕美婦人不設防的笑容,以及嬌俏明媚的女郎,魏無忌對進來的玉奴招了招手。
孫岩識趣退下。
玉奴跪在主人腿邊處,將頭靠在主人膝蓋上,魏無忌撫摸著美人,略可惜的歎了一聲。
另一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