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 晚霞漫天,大堂高燭靜燃。
“怎麼樣?好吃吧?”
蕭晴雪揚著下巴,得意洋洋的對眾人道。
周緒輕咳了一聲, 沒打算戳破真相:“不錯,夏荷, 再給我和夫人添一碗蓮子羹。”
蕭洛蘭也笑道:“今晚上的螃蟹也好吃。”
蕭晴雪眼睛彎成了月牙,一旁的拓跋木安靜吃飯,周十六道:“伯母喜歡吃, 明天我弄個蟹王來。”
“已經吃的夠多了,過猶不及。”蕭洛蘭道。
“也是,螃蟹寒涼之物, 吃多了也不好。”周緒讚同道, 給夫人倒了一杯暖胃的黃酒, 周十六覷了一眼愈發威嚴的伯父, 不敢再多說, 現在也不知為什麼, 伯父哪怕什麼都不做, 都讓他有種淡淡的怵感。
周十六吃著螃蟹,莫名想起阿爹告誡他的話, 在伯父麵前, 要有尊卑之分了,萬不可仗著微寵就僭越,須知, 伴君如伴虎。
周十六其實內心有些迷茫和對未知的恐懼。
他再笨也知道伯父即將登上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寶座了, 因為長安根本就沒有像樣的兵力抵擋兵鋒,魏國公帶著殘兵逃回了太原,這天下, 還有誰是伯父的對手呢。
皇圖霸業,唾手可及。
伯父還是他的伯父,可他也即將是新王朝的帝王,世間最頂級權勢的執掌者,隨口一句話便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可又能讓無數人一朝登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外如是。
卻再也不是小時將他舉在頭頂玩的伯父了。
周十六喝了口酒,看著渾然不知這種變化的伯母和晴雪,她們察覺不到周圍的暗潮湧動,內心不知怎的有點羨慕。
蕭晴雪摸了摸肚子,她已經吃撐了,阿木做飯手藝沒得說,太好吃了,盤裡還有一個大螃蟹,她便把最後一個盤子給阿木:“阿木,我吃飽了,還剩一個,你要不要吃?”
拓跋木一直很安靜,吃飯用的案幾一人一個,對麵就是十六郎君,他的案幾和蕭小娘子的案幾離得很近,稍一斜身便能說話,拓跋木先是迅速看了一眼還在台上喝酒的主公主母,隨後將蕭小娘子的盤子拿過來,最後一個螃蟹很大。
“我們也喝一杯。”蕭晴雪道,自從回到阿娘身邊,她的心情就十分高興,感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那你少喝點,剛才吃了不少飯,小心積食。”拓跋木隻斟了小半杯給蕭小娘子,晚風中,他藍眸似海。
“知道了,阿木你好囉嗦。”蕭晴雪抱怨了一句,淺淺喝了一口,沒過一會就兩手托著腮頰揚起笑容。
家宴結束,周緒等小輩都離去後,對夫人道:“現在天色尚早,我們騎馬沿著河邊走一遭,散散心如何?”
蕭洛蘭看了看天時,黃昏還未完全落下,暮色似隱似現,她點了點頭:“好。”
避暑莊外,周緒隻帶了三五隨從,他們皆落於,周緒率先上馬,伸手道:“夫人。”
蕭洛蘭將手搭上去,周緒輕鬆的將夫人帶上了馬,蕭洛蘭坐在高處,她望著遠處變成大半廢墟的洛陽宮,有些怔神,再遠處便是遼闊的天際,倦鳥歸雲,她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外出過了,被困在一個地方幾月幾月的過,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是如何過來的。
周緒攬著夫人的腰,蕭洛蘭背靠著溫暖厚實的胸膛,回過神:“洛陽被燒得這麼慘,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從前。”
“得聞夫人安全無恙,廉家就聯合了好些急公好義的世家們準備修繕洛陽,現在正馬不停蹄的往洛陽趕,洛陽周圍的州郡也有大家豪族送錢送糧,要不了三五月,洛陽就能恢複大半,夫人不必擔憂。”周緒提著韁繩,馬蹄聲清脆,慢慢行走在大街上,他特意挑了一條沒怎麼被波及到的一條街道。
“那就好。”蕭洛蘭心安大半,其實有些話不需要明說,她也明白,但所做出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就如周郎口中的世家們,紛紛來洛陽有多少是因為想獲從龍之功,想必十有八九都是。
其實景色沒什麼好看的,可是她現在可以更自由的接觸到風,空氣,以前的壓抑也隨之減輕了許多。
周緒看著夫人柔和帶笑的側臉,心裡驀地一動。
街上人不多,一個人突然攔到了馬前,麻衣布鞋,老者須發皆張,赫然就是洛陽城裡有名的盧博士,他頭發淩亂,酒襟滿身:“叛國逆賊,罪不容…”
很快,他的嘴巴便被自家子侄捂住了,急急趕來的盧家人惶恐的跪了一地,紛紛拱手請罪,周緒居高臨下的看著這些盧家人,蕭洛蘭隻能看見周宗主微微收緊的下顎,下一秒,他就拍了拍馬,走過了他們。
身後騎從如影隨形。
待回到避暑山莊,已是星子滿天。
周緒泡在浴池裡,先給夫人揉了揉她的腳踝,帶著薄繭的指腹檢查了一遍腳踝受傷情況,見比昨日好多了,便低頭親了親夫人雪白的小腿。蕭洛蘭坐在池邊,臉上被熱氣蒸的滾燙,她想起去時的小插曲,不由問道。
“你不生氣嗎?”
她當時以為周郎真的要殺人似的。
周緒將夫人抱在懷中,他背靠著浴池,將水淋在夫人脖頸,肩膀處,於是一縷縷的發絲順著水流飄蕩在水中,鋪散開來。
周緒支著頭,喉結滾動,聲音粗啞:“有一點吧。”
蕭洛蘭轉頭看他,水波湧動,唇色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