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下意識的往旁邊的窗戶後躲了一下, 然後反應過來,自己都已經叫出聲了,沒什麼躲的必要, 於是探出頭看著樓下的韓修。
真是沒想到啊。
你這個濃眉大眼的貴公子,也來逛青樓。
林飄實在沒想到, 在離開了縣府鹿洞書院之後,他和韓修的再次見麵居然是在青樓裡碰頭了。
林飄心情很微妙, 看向沈鴻:“你平時就是和韓修一起來這裡的?”
沈鴻看著林飄的反應:“偶爾。”
“嫂嫂, 要叫他上來一起嗎。”
“他有自己的事要辦吧,肯定會去自己的房間。”林飄看著樓下的歌舞,時不時看一眼韓修,他上了樓梯,正和身邊的人有說有笑的一起走上來。
林飄看了好幾眼, 主要是的確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了, 沈鴻的變化很大,韓修的變化也很大,雖然韓修當初在鹿洞書院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比較成熟的少年了,但翻過一個年關,半年多的時間,他們由書院中的少年,變成了這名利場中來來往往的尊客。
林飄每天都看著沈鴻, 衣衫打扮也由他決定, 沒覺得有太大的變化,今日見著了韓修, 才發覺時光無情,他這半年一下就變得成熟了許多,依然是一顆明珠, 卻光華內斂,少年氣消失在華服間,隻剩下世家公子的滿身清貴。
感覺有點陌生了,林飄有點悵然,側頭看向沈鴻,在他臉上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
是不是沈鴻在彆人眼裡其實也是這樣,隻是他太熟悉了,才沒發現,沈鴻早已經不是那個需要他牽著的小少年了。
“嫂嫂在看什麼。”
“瞧你長得真快。”
說著話,外麵傳來叩門聲,沈鴻去拉開門,林飄目光望出去,便看見是韓修站在門口。
他特意前來,見了麵喚了一聲沈兄,又稱林飄做嫂嫂。
林飄熱情的邀請他進來坐一會,他也走了進來落座,和沈鴻林飄說了一會話。
和沈鴻自然是說他們共同的朋友或者同窗之間的一些事,比如誰也中了,誰去了洛都,誰打算殿試之後外放求個官職,和林飄便是說自己離了縣府之後,很想念同喜樓的飯菜,之前訂的書包現在偶爾還會繼續用,十分的方便之類的話。
林飄便和這位大客戶展望了一下他們未來的商業發展,說打算在州府把同喜樓和繡坊做大,這樣以後有商船來往,也能將貨物運到上京來做一做這邊的生意,還望他到時候也要記得照顧他們的生意。
韓修聽了便讚他有頭腦,相信他一定會做大做強之類褒揚的話,也承諾以後若是在上京貿易,需要他幫忙隻管向他開口,能幫的一定會幫。
林飄對韓修的大方非常滿意,韓修坐了一會,便告辭,要回去陪他那邊的朋友了,說待會再過來。
林飄和沈鴻把他送出去,沈鴻看著林飄滿臉燦爛的笑容,落在他深沉的眼中。
沈鴻覺得有些難以忍受。
哪怕他知道,林飄對待客人對待朋友向來是這樣,但理性克製不了心底翻湧的煩躁和妒火。
即使他臉上能夠繼續保持著溫潤的神色,但心裡灼燒的感覺騙不了自己。
林飄把人送走,走到窗邊繼續坐下看跳舞,隻感覺手腕一緊,垂眼一看,沈鴻握住了他的手腕。
另一手拉住了窗欞,將薄薄的紗窗放了下來。
林飄看著他:“你做什麼?”
“我有話同嫂嫂說。”
林飄想把手掙出來,又怕他發覺,便任由他握著,紗窗落下,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林飄垂眼還能看見外麵歡快熱烈的舞蹈,但這種環境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總感覺氣氛有點危險。
“你說。”
“我已經寫信去州府,叫娟兒小月和大壯啟程來上京。”
林飄震驚的看著他:“什麼?”
“我想,嫂嫂既然要做生意,上京才是最好的地方,何必退而求其次去州府。”
沈鴻眼眸微垂,睨著林飄,方才他說往後要在州府做生意,他聽在耳中,便知道林飄可能已經不打算繼續陪在自己身邊了。
即使自己裝不知道,留著兩人之間的這層體麵,林飄也不打算留下來繼續陪著他。
那個會在傍晚等他的嫂嫂,已經想好要離去了,他貪念那一盞燈火而不敢妄動,並沒有任何意義。
“我……我……”林飄努力的在組織話語,但是一時不知道怎麼反駁沈鴻,因為沈鴻說得有道理,上京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能留在最好的地方,為什麼反而要去次一等的地方發展?
“這個……這個不是因為你要在上京做官嗎?我到時候在上京做生意,人家會詬病你議論你的,這樣對你的名聲不好。”
“若我不能庇護嫂嫂,何必走到今天。”
林飄:“……”
“話是這樣說……但是……”
林飄本來想好了自己去州府的事情,還有點擔心會出現他追他逃這種扯淡的情況,沒想到自己還沒揮動起翅膀,就一下被沈鴻眼疾手快的薅下來了。
沈鴻突然軟下話語:“林飄,過往我中了,你便會為我準備禮物,此次中了貢士,你卻還什麼都沒給我。”
“這個還在準備中,肯定是要給你的。”林飄趕緊狡辯,他的確沒給他準備中貢士的禮物,能送的東西之前也都送了,想不出什麼新鮮玩意,後麵還要殿試,半年裡緊著考了那麼幾次,沈鴻沒考麻,林飄連軸轉的搬家做後勤,準備東西都要準備麻了,一時都沒顧上這件事。
“我想向你要一個東西,若是殿試之後,再獲佳績,便作為獎賞一同給我,如此可好。”
林飄張了張嘴,想掐自己的人中,心想你小子是裝也不裝了是吧?居然說出這種話了,要什麼東西?
是我嗎?
林飄想繼續裝傻,但又覺得有些裝不下去了,便問他:“你要什麼。”
他若是敢說出來,林飄就直接連夜站票走人,還走得理直氣壯。
沈鴻看著他:“飄兒,不知道嗎。”
林飄咬了咬牙,忍了又忍,他真的不想把事情捅穿,可是沈鴻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又是把家裡的其他人接來上京,又是明裡暗裡和他說這種話。
明擺著是不會放過他了。
林飄抬眼看向他。
“你是怎麼打算的呢?”
“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你要娶我嗎?”
“還是想我和你暗度陳倉?”
“之前既然說過我們是朋友,那我不擺長輩的架子和你說教什麼,或者說什麼為你好的話,那些你自己早就心知肚明,你心知肚明,你想自毀前程?還是你又要前程,又要我,讓我和你暗度陳倉?你能得到很多東西,但你能給我什麼?”
林飄不想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他不說出來,他怕沈鴻真的覺得這事有可行度,林飄捫心自問,他是對沈鴻有感情的,但不代表他要毀掉自己的生活。
林飄看著他的眼眸:“沈鴻,我警告你一次。”
“作為你的長輩,我可以很和藹,但如果你想和我談愛,你不見得能繼續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沈鴻看著林飄突然言辭犀利的模樣,林飄臉色冷淡了下來,格外的清冷美麗,一雙眼睛冷冷看著他。
好凶。
他凶巴巴充滿警惕性的小狐狸。
又藏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沈鴻伸出手,貼上他的臉頰,輕輕撫了一下,林飄偏頭避開。
沈鴻上前一步,擁住了他:“我娶你,隻是,給我一些時間。”
林飄猝不及防被攬進了他懷中,掙紮著:“你想得美,我沒答應。”
但沈鴻將他的腰身緊緊圈在了懷裡,林飄沒能掙開,氣不過便對麵前的肩頭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不是自己養大的孩子,林飄才不會忍他到現在,他的人生目標就是要過好自己的一生,要共贏,沈鴻對他的執著太強烈了,纏得也太緊了。
他喜歡沈鴻作為他人生錨點的那種溫暖可靠的感覺,而愛情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太兵荒馬亂了。
沈鴻手臂肌肉緊繃,感受著肩頭傳來的痛楚,隻是溫聲道。
“日子還長,待你想答應的時候再答應便好了。”
林飄心裡發狠,心想,好你個蜘蛛精,真能纏。
“放開我。”
沈鴻鬆開手,林飄趕緊離開了他的懷抱,看著他肩上皺巴巴的衣服。
“自己理好。”
沈鴻如他所言,伸手捋了捋衣袖,將那一處整理好了,隔著衣衫,肩上還在隱隱刺痛,可見林飄是真的有點惱了,他將他逼得太緊了。
可若他不是想逃走,他願意經年累日,做水滴石穿的功夫。
他們在碧雲樓待了一會,快要入夜,碧雲樓越來越熱鬨,人流開始密集起來,樓裡樓外也將燈點了起來。
沈鴻說夜裡亂,絲竹紛擾,再待一會便說得回家了。
林飄打包了一大盒這裡的點心帶回去,這裡的點心做得很精致,全都是花型的,小的桃花酥,大的牡丹花糕,菊花、金蓮形狀的果子,精致得就像真花。
林飄讓沈鴻提著食盒,托人去給韓修說了一聲他們先走了,兩人便下了樓。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待走進那條無人的小巷子,沈鴻才輕聲道。
“我並非逼你做出抉擇。”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意不會改變。”
“你可以一直不選擇我。”
“但不要離開我身邊。”
林飄煩惱得大步向前走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走!”
兩人回到院子裡,二嬸子給他們留了燈,正好還坐在簷下沒睡,見他倆回來了,緊張的神色終於鬆解了一點:“你倆終於回來了!”
林飄走上前:“嬸子,我們給你帶了糕點回來,你快嘗嘗,樣子做得可好看了。”
林飄走近才發現,二嬸子神色慌張,眼中似乎還帶著淚:“嬸子,你怎麼了?”
“不是我,是二柱,他打人被抓起來了!”
“啊?”
沈鴻走上台階:“嬸子你細說。”
二嬸子趕緊細細道來:“今天二柱出去和他認識的兄弟喝酒談天,就看見一個小哥兒被強搶,正從家裡拖出來要帶上馬車,二柱一看這個事情不對勁,馬上就下去幫忙了,把那幾個人一頓揍,結果人家來捕他,說他當街鬨事打人,把他逮了起來。”
林飄:“這麼不講道理?打的那幾個人是什麼來曆啊?”
“說是阮家的家仆,阮家可是皇親國戚,這怎麼得了啊。”
沈鴻道:“嬸子不用慌張,我先打探清楚虛實,再找應對的辦法。”
林飄也看向她:“嬸子你快去歇息吧,也擔驚受怕這麼大半天了,睡一覺,明兒一早什麼都好了。”
二嬸子點點頭,知道話都說了,沈鴻和林飄也在想辦法,她再著急也沒用:“要是要我做什麼,你們同我說,我就怕二柱在牢子裡吃虧。”
“沒事沒事,他是武舉人,又有武功在身上,又有功名在身上。”
沈鴻也寬慰道:“以虎臣的功名,縱然我們不為他打點,最後也是會放出來的,他們不敢做得太過,那些人本就是想要給他一個教訓。”
好似打狗一樣,他們並不將他們之下的人視為人,一旦有人膽敢挑釁他們的權威,比起要對方的性命,他們想要的始終都是踩在對方頭上,讓對方明白,我不是你可以惹的人。
“林飄你也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林飄和二嬸子留在院子裡,沈鴻深夜出去撈人了。
林飄一直叫二嬸子去休息,沈鴻又叫林飄休息,結果他倆沒一個休息的,全等在院子裡。
天上的星星逐漸出來了,夜深了,林飄聽見門響了一聲,回頭看過去,便看見是沈鴻推門回來了,林飄趕緊站起身。
“怎麼樣了?”
沈鴻點點頭:“明日便可以去將他接回來了。”
林飄鬆了一口氣,二嬸子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幾乎哭了出來:“沈鴻,幸好有你在,不然二柱那個愣頭青,遇見石頭都不知道轉彎的,不知道擱哪裡就一頭碰死了。”
“嬸子,二柱遇見石頭還是知道轉彎的,就是遇見搶人這事轉不了彎,但他要是連這個彎都轉得過去,那不完蛋了嗎,那成什麼了。”
二嬸子點點頭,上京不好混,但他也知道,二柱沒有做錯,遇到這樣的事,他一個習武的男人不挺身站出來,還有誰能站出來?
忙了一晚上,他們各自回了房間,沈鴻回到房間裡,點起燭火,開始在燈下寫信,然後特意把落款的時間提前了一天。
信中讓娟兒小月和大壯先來上京。
林飄睡了一覺起來,心裡記掛著二柱的事情,第二日他們便去接二柱出來,二柱被關了一晚上,看起來並不服氣,他們隻能把人先帶回家。
二柱臉色一直不是很好,看起來氣得夠嗆,進了院子更是暴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