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先怎麼坐得下來,他一生的榮耀,他所有在做的事情,都被林飄說得一文不值,看著林飄那副輕飄飄的模樣,他便想要掐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哥兒。
“那麼在你眼中,禮教一文不值,所以你才和沈鴻攪在一起,做出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是嗎??”白若先冷嘲他。
林飄卻依然淡笑了一下看著他:“那白大人是心中太有禮法了,所以要害死包玄一黨的人嗎?明明沒有證據,卻捏造了證據,明明包玄什麼都沒做,卻將什麼罪名都栽給了他,你不過是一個惡心的偽君子,有什麼資格用禮教兩個字教育彆人。”
白若先瞪著他,額角青筋暴起,手重重拍在桌上:“是包玄先做錯了事情,他不該想要動搖世家,世家盤踞根深蒂固,他動搖世家最後隻會讓局麵變得混亂,最後大寧若是因此而衰敗,他如何擔當得起。”
“是因為世家很重要,所以你才維護世家,還是因為你已經拋棄一切投入了世家之中,你已經成為了世家的一部分,所以你才如此維護世家,世家一倒,你之前犧牲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何況包玄和你出身一樣,存在的意義也是一樣的,如果他不死,世家想要拉攏他,那麼你的位置也會被他替代吧,畢竟你可是從沒有動搖到過世家,但他卻已經開始觸碰到了,他比你有能力多了,你進退維穀,不管怎麼樣,他都得死。”
白若先的眼睛已經開始發紅,像是憤怒到了極點:“我為大寧付出了這麼多,自然是死,最後也不應該被一個小小哥兒說得這麼不堪。”
林飄看著他:“哦,那說說你做了什麼。”
“從十一年前起,每年旱澇災情,哪一次不是我調動人手,前後組織……”
林飄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所以溝渠是誰修的?”
白若先沉默了一會:“我也曾想過,但那時候的朝堂中鬥爭不斷……”
林飄問道:“朝廷的鬥爭哪一年有停止過?”
白若先這會說不出話了。
“承認自己就是做得不好很難嗎?承認自己就是什麼都沒做到,碌碌無為的混了幾十年,隻是在世家和朝廷之間長袖善舞了幾十年,把你的青春,誌氣,全都消磨了進去,承認這些對你很難吧?”
白若先要緊的牙關。
“雖然承認這些很難,但一直以來你都沒什麼對手,不斷的被吹捧著,不斷的被讚揚著,你隻要裝模作樣,對小孩好一點,對馬路邊上的老人好一點,就有大把的人吹噓你是一個好官,慢慢的你也信了,以為自己真是天下有地下無的絕世好官,大寧有你是大寧的福氣。”
林飄看著的神情,始終懷著淡淡的譏諷冷笑,坐在靠背上神情冷淡看著他。
“你到底做到了什麼,你到底為百姓做了什麼,你沉迷於做世家和朝廷的狗,忠心耿耿的每天守著門,以為自己是全大寧最了不起的人。”
“不是的。”
“哪裡不是,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很難嗎?還是覺得很難以說出口,比如你的黨爭勝跡?幫著世家還是包玄?幫著朝廷打壓百姓?你既然是個清廉厲害的首輔,我倒是想要知道,大旱災修溝渠的第一年,放下去的糧食在上京就被剝了一層,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還是說世家百官隻忙著自己吃好處,把你這個大首輔排擠在外麵去了?”
白若先此刻臉色灰敗,幾乎已經煞白,他覺得臉上一陣冷一陣熱,林飄的話像一個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打得他皮肉已經麻木。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但他沒要這些人的好處,也並不肯參與進去,所以最後自然一點都沒查到他身上來。
“我沒拿那些人一分錢。”
林飄笑了:“您當首輔最大的功勞就是彆人貪汙的時候給您錢,您堅持不收是嗎?”
白若先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一陣青白在臉上湧現,臉色極其的難看。
“我一直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沈鴻,或者說,你有什麼資格不喜歡沈鴻,你憑什麼不喜歡沈鴻,給了他那麼多臉色和氣受。”
白若先看著林飄:“他是天生的亂臣賊子,他是禦龍命,我一早就得知,自然容不下他。”
“禦龍命?”
“你聽字義,也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林飄想了一會,除非看過史書,不然很難說出沈鴻是禦龍命這種事:“你如何得知這種東西的?”
“我的一個朋友,他能掐會算,早就看出了沈鴻的不凡。”
林飄很快反應過來,原來是被玄學看穿了命格:“那你為何不告訴皇帝?你若告訴了皇帝,不一定有今日。”
白若先一噎,沒能說出話來。
林飄看著他:“所以你不想冒險,明明可以做成的事情,但你怕貿然說出來反而讓自己惹事上身,你嘴上說著忠心效主,可卻將最要緊的信息隱瞞了先帝,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麵。”
白若先感覺已經麻木了:“所以,先皇也是你們……是嗎。”
林飄沉默了一會:“民貴君輕,一心玩弄權勢的人,並不值得。”
白若先一下仿佛矮了一截一般,身姿都佝僂了
林飄看著白若先被他罵得一下像是老了十歲的模樣,心想,當皇帝最大的好處可能就是他駕崩的時候沒人敢在他麵前罵他,楚譽再過分,最後卻也免了這麼一番剝皮見骨的嘲弄,算是他到死之前專屬的皇帝特權了。
白若先站在對麵,身形搖搖欲墜,心中的世界也仿佛要崩塌一般,他真的錯了嗎?他做錯了?他選錯了?他看錯了?
沈鴻的臉在麵前浮現,包玄的臉也在麵前浮現,曾經那些年輕的麵孔一一出現在麵前,臉上充滿了朝氣。
“不,我沒有錯,我不會錯……!”
白若先下意識呢喃著,推開桌踉蹌的向外走去,才走出去兩步,腳步踉蹌便摔在了地上,身旁的仆從緊張的上前扶住他。
白若先漲紅了臉:“不用扶我,不用管我,我能起來。”
他如此說,仆從也不敢碰他,見他撐著雙臂遲遲沒有站起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和身旁的仆從一起將他扶了起來。
這次白若先沒有再說話,再兩人的攙扶下就這樣離開了。
大壯在樓下守著,已經將樓中的人大半都請了出去,將白若先被攙扶著下來,麵色灰敗,心中驚訝到底發生了什麼,快步趕上樓:“小嫂子!”
大壯上了樓,看小嫂子坐在坐位上,樣樣都好好的,心才落回來。
林飄看向他:“我沒事,就是白若先被說得急眼了。”
大壯點點頭:“小嫂子罵了他?”
“不算罵,就是問了他一些問題,說了一些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他就好像有些受不了了,實在是奇怪得很。”
大壯笑了笑,雖然小嫂子說的是問了幾個問題,但他稍微想一想大概也知道小嫂子的問題是怎麼問的。
何況小嫂子可是對自己討厭的人一點情都不會留的,白若先一把年紀,大概是受不起刺激。
“白大人怎麼扶著出去的。”
“氣得摔倒了。”
大壯一下也止不住臉上的笑意了。
他們這邊熱鬨,白若先被扶著出去,聽說白若先來了,嗅到事情味道不對勁守在同喜樓外麵想要看熱鬨的人也瞧見了白若先被扶著上了馬車。
“我瞧那個樣子像是路都不能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總不能是被沈夫人打了吧?我聽說是和沈夫人坐一起聊的,沒聽說錯吧?”
“沒錯,沒錯,我當時就坐在樓上的,就他倆人坐在一起的,當時正在說話,本來說得好好的,離得遠我們也聽不見到底在說什麼,後麵白若先突然生氣嗬斥,說什麼亂臣賊子,藐視禮法之類的話,後麵也就不知道了,沈夫人看白若先激動起來了,便說請我們先離開,和白若先先說幾句話,反正沈夫人是挺淡然的,後來掌櫃出來了,一樓也不給坐了,說下次來也給免費吃,讓我們先出來。”
人群中有人笑道:“他怎麼好意思對沈夫人說這種話的,什麼亂臣賊子,合著殺包玄的不是他,他當初殺包玄,現在未必沒害過沈首輔,還敢在沈夫人麵前這樣逞起厲害來了。”
“什麼亂臣賊子,我看他就是亂臣賊子,對沈夫人一個哥兒說這種話算什麼本事,不過欺負人罷了,他敢去對朝堂中的那些男人說這句話嗎,以前朝廷不知多少貪腐,也沒見他去罵那些官亂臣賊子,如今不過是人家沈鴻坐了他的位置,這就成亂臣賊子了,我呸!”
“以前他做首輔的時候,連連都說國庫空虛,也拿不出多少錢來,咱們老百姓也不懂,隻當真是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在忙碌著,畢竟邊境的仗要打,裡外的人都要吃飯,但如今沈鴻做了首輔,國庫就不空虛了,仗也能好好的打,大家的日子也能好好的過,還能有餘錢發下來補貼在各項事情裡,我看是他在裡麵不知道貪了多少,他也是貧寒出身,如今養得金尊玉貴的老爺模樣,吃得難道不是民脂民膏?”
“這話說得對,沈首輔家中有錢,吃喝花銷得起,本就是沈夫人經營得當,手下的那經商的幾個孩子也十分做得好,家大業大,如何吃喝都是他們自己的事,白若先當初當首輔的時候可沒這個根基,但場麵可比沈首輔還擺得厲害,這錢是哪裡來的?這得查!必須得查!”
民怨沸騰,尤其如果過了好日子,想到曾經大家過的苦日子,便忍不住想,這兩種日子之間,中間那些錢財和寬裕的散碎銀子到底去哪裡了?
白若先惹下眾怒,回到家後卻一蹶不振,重病不起。
夏日他纏綿病榻,但依然不影響包玄案的推進。
如今世家紛紛想要撇乾淨關係,自然沒有任何人願意在此刻站出來撈白若先一把。
百官冷眼看著,知道他氣數已儘,心中隻覺得他實在可笑,若是回鄉丁憂,之後便留在老家,不要再來蹚這趟渾水說不定還能安然的終老,縱然是來了上京,便什麼都不做,隻好好的教養小皇帝讀一些詩書經典,也夠他在上京風光的養老了,可他就是非要折騰,如今得了這麼一個下場。
當年包玄的事,有不少人是包玄那一年的同窗,或者是後來仰慕包玄的人,提攜過包玄的人,今日聽見包玄終於翻案,心中喜不自勝,在家中與好友相聚飲酒,心中不知道有多暢快。
“沈鴻與林飄。”
說到這兩個名字,持酒杯之人雙眼有些泛淚。
“他們當真是出現得有些晚了,若是早一些,包玄不會死的,那時候他們就可以和包玄一起,一起改變朝廷,一起創造出新的大寧,包大哥一定會很開心的。”
一旁的人聽他已經有些哽咽,安慰道:“不晚,隻要有了這一日,什麼時候都不晚,怕就怕沒有這一日,你看如今,大寧已經是新的大寧了,上京也是新的上京,一切都那麼的好,都是托的沈鴻和林飄的福,許多事是他們先做出來的,他們在前麵做了這麼多,咱們也不能自甘落後啊,咱們也要好好的,做出一些事情來,這才是不白來人間一趟,不白做官一場。”
幾人點頭,都十分認同這番話:“說得好!不能自甘落後,咱們也要為大寧做事,把事情做起來,讓大寧繁茂起來,如今一切都才開始,以後還不知道大寧會變成什麼樣呢!有的是咱們發力的地方!”
眾人雄心壯誌,隻覺得未來一片大好,天下的未來一片明朗。
夜裡,林飄回到家中,已經和沈鴻說完了白天的事,將自己的英勇之姿劃重點表達:“我將他說得頭腦發昏,最後路都走不得了,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我看他是被我戳到痛處了,不然也不至於幾句話就變成這樣,瞧著實在可笑。”
沈鴻聽著他說的那些話:“飄兒厲害,飄兒吵架從來不是隻會以聲量取勝,而是能一言擊中要害,如此才百戰百勝。”
林飄聽他如此說,笑容變得更加燦爛:“有這麼厲害嗎?”
“自然有。”
“說起來,他如此針對你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他有一個朋友,算出了你是禦龍命,所以才在心裡這麼和你作對,但說到底,不管是禦龍命還是什麼,天子就這麼重要嗎?重要的是百姓吧,隻要你做官做得好,對百姓好,禦什麼都並不重要。”
沈鴻點了點頭:“飄兒說的是。”
林飄看向他,靠近一些靠進他肩膀:“所以那時候你說白若先被困住了,是說他太維護王權了的意思嗎?”
沈鴻道:“並不止如此,他太維護自己了,白若先並不能清楚的看見自己在做什麼,他用忠義,將自己包裹了起來,他的報恩,解釋了一切,他既要得到一切利益,又要做那個最正確的人,他就像個被供奉起來的陶像,高高在上又刻薄,自以為自己成了神,困住他的,是他想要給自己塑的那個金身。”
林飄有些驚訝的看著他,沒想到沈鴻的分析居然這麼深刻,難怪彆人說沈鴻看事情總是洞若觀火,這些事毫厘之間他都無遺漏。
林飄道:“我就是想看看他怎麼倒黴的,以前他敢這麼對你。”林飄心裡的記仇小本本可都是還記著的。
“此次包玄案一旦宣告,他恐怕要流放。”
“不處死嗎?”
“他畢竟是曆經兩代皇帝的首輔,不能輕易的處死,但他年事已高,被剝去身份處以流放,想必也活不了幾年,死前多活的這幾年也足夠讓他吃夠了苦頭,便算是為包玄所受的冤屈苦楚賠罪吧。”
林飄聽著他淡淡的語氣,點了點頭,忽然又攬住了他的脖子,看向他:“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給包玄翻案了。”
沈鴻微微點頭:“包玄無錯,我到了合適的位置,合適的時間,本就該為他翻案,何況此事還於我有利。”
林飄就聽了前半段,後半段選擇性忽視了,反正愛情使人盲目,湊上去親了親他:“正義的沈大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