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帶著寒意的高高在上更是絲毫不加遮掩。
他撣了撣煙灰,等待時間過十二點。
這是延續百年的習慣,祭祖前,族中小輩都得吃齋半月。
輪番守夜。
他也不知自己今天在宋婉月身上的那頓大餐,算不算破戒。
姑姑嫁出去後,戶口還留著,幾個孩子也都是隨她姓段。
逢年過節,總會風塵仆仆地從美國回來,帶著丈夫孩子來看望年邁的母親。
麵上孝悌,實則心裡盤算著她還有多久活。
老爺子的遺產全留給了他的大孫子,當年那場遺產之爭的官司浩浩蕩蕩持續了好幾年。
幾個長輩私下沒少給這個帶有血親關係的大侄子使絆子。
段柏庭那時年齡尚淺,項目被惡意攪黃,也隻是重新再起。
身後無人仰仗,隻能在律師的協助下,慢慢收拾好那些姑姑伯伯們留下的爛攤子。
後來骨頭漸漸硬了,他們找不到可以下口的地方,反倒被反咬好幾口。
等到了那時候才知道,姓段的哪有軟骨頭。
原先的沉默不過是在隱忍罷了,等待自己羽翼漸豐。
然後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段麟是段柏庭大伯的小兒子,靠給學校捐了一棟樓,混出個學位來。
平時沒少用“高校才子”這四個字來標榜介紹自己。
“聽說三叔叔的新老婆前段時間生了個女兒,不知道大哥有沒有去看過?”
段柏庭平靜抬眸:“還沒有。”
段麟笑了笑:“那女的名聲不怎麼好,年輕的時候是靠陪導演睡覺上的位,聽說對方那個時候都七十多了,有時候還得被迫父子一起上。這麼多年,能混上影後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都這個年紀了還敢生,看來和三叔叔是真愛。”
哪怕聽出了他溫和笑意裡的嘲諷,段柏庭也懶得多說一句。
阻止或是辯解。
當下漠然便是他給出的回應。
仿佛他口中所說的那個三叔叔,並非他的父親一般。
段柏庭不緊不慢地又點了一根煙。
老爺子生前風流,娶了一任正妻之後,外麵也養了不少。
後來段柏庭的奶奶不堪忍受,和他離了婚。
老爺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娶,直到五十歲那年,娶了個和兒子同齡的小嬌妻回來。
這裡坐著的並非是段柏庭全部的兄弟姊妹。
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孫們,隻是無權踏足這個地方而已。
照樣靠段家養著。
每年這個時間,是最度日如年的時候。
段柏庭抬手撫上歪歪扭扭的領結,淡冷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
-
宋婉月在登機前給段柏庭發了消息。
是一張她在頭等艙內的自拍。
原相機直出,皮膚好到沒有一絲瑕疵,笑容溫溫柔柔。
擺了好久的姿勢,最後從無數張照片中選出的最滿意的一張。
——登機嘍。
他應該在忙,所以消息回的有些晚。
【段柏庭:落地後和我發個消息。】
空姐過來提醒飛機要起飛了,宋婉月回了個“好”
然後將手機調至靜音模式。
她一路睡回滬市的,行李早就提前寄回家中。
表哥開車過來接她,她整個人還處在剛睡醒的混沌當中。
打了個哈欠,坐進副駕駛,係好安全帶後又睡了個回籠覺。
麵對表哥的問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
“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你老公呢?”
宋婉月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他有點事,暫時走不開。”
表哥又問:“一瑾呢,她沒和你一起回來?”
靜香原名徐一瑾,八歲那年她嫌自己名字難聽,正好當時哆啦A夢大火,所以她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靜香。
雖然身份證上的名字沒變,但身邊的朋友都喊她靜香。
“她過些天。”
表哥搖頭笑笑:“徐伯伯都快氣死了,讓她相親她不去,讓她進公司實習她也不去。”
宋婉月困意消了大半:“徐伯伯該不會已經知道是我收留的靜香吧?”
表哥輕笑一聲:“你以為這事能藏得住?靜香除了能找你還能找誰。”
想到徐伯伯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宋婉月痛苦地靠回座椅。
完了完了,這次回去屬實是自投羅網了。
徐伯伯不會放過她的。
肯定會把她當成靜香的幫凶一塊處置了。
快到家的時候才想起來忘了給段柏庭報平安。
下飛機那會手機的電量隻剩百分之二,勉強維持到表哥找到她才關機。
她在車上充了會電,冬天開機慢,過了好一會兒屏幕才亮。
一下子彈出來好幾條信息和未接來電。
【段柏庭:到了沒?】
【段柏庭:?】
【段柏庭:飛機晚點了嗎,為什麼電話打不通。】
【段柏庭:宋婉月,看到消息記得回電。】
一下子看到這麼多條消息和未接來電,宋婉月莫名有點心虛。
剛下車就找了個僻靜地方給他回過去。
那邊幾乎是秒接,估計是手機不離手的等著。
她主動認錯:“手機關機了,剛剛才充上電。”
原本以為他會責怪一番,結果什麼也沒說,隻是問她滬市那邊的氣候怎麼樣。
“比北城暖和。”
上飛機前穿的外套都脫了。
“嗯。”
見他似乎沒有話要說了,宋婉月試探詢問:“那就......先掛了?”
段柏庭問她:“還有其他事?”
“沒有。”
他語調平緩,沒有太大起伏:“那再等一會。”
表哥停好了車過來,見她還在外麵的梧桐樹下杵著。
便喊了一嗓子:“站那乾嘛,不冷啊,進屋。”
宋婉月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朝他擺手。
示意他先進去。
表哥看她在打電話,也沒繼續打擾,隻催促一句:“快點啊,彆感冒了。”
“知道了。”回完表哥的話,剛要去問段柏庭有沒有想她。
就聽見他說了句:“先進屋吧。”
“可進屋的話就沒辦法和你打電話了。”她有些為難,“我家裡人都在裡麵,肯定要拉著我問好多問題。”
“沒事,會有時間的。”
宋婉月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才剛進屋,果不其然,客廳裡坐滿了人。
三姑六婆全來了。
媽媽一見著她就抹著眼淚上前:“媽媽的寶貝,讓媽媽好好看看。”
宋婉月被她上下左右看了個遍,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流放西北了。
小姨讓她彆哭了:“婉月這個精氣神多好,也不像遭過罪的樣子。”
媽媽還在低頭抹淚:“都是爸爸媽媽沒用,不然也不至於讓我的寶貝去北城聯姻。那個段柏庭沒有欺負你吧,他應該沒動手吧?”
不光外界對段柏庭有著刻板印象,就連宋婉月的父母也是。
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
宋婉月護夫心切,在媽媽麵前替他說起好話:“他很好的,對我也很好。”
她少有如此維護一個人的時候,宋母盯著她看了一會,也沒深究她的反常。
一門心思沉浸在女兒回家的喜悅當中。
整個家裡,除了表哥在車上隨口提了句,段柏庭怎麼沒和她一起回來之外。
便無人再問起。
是覺得他不可能陪她一起,還是覺得,他來與不來,都不重要。
家裡氣氛其樂融融,不比段家的冷清,非常熱鬨。
哪怕是出去吃飯,也是直接包下整個酒樓。
周溫陽姍姍來遲。
宋婉月看到他了,還記著仇,語氣不善:“你怎麼來了?”
宋母偷偷在桌下掐她,讓她少說兩句。
“陽陽一個人在家也冷清,所以我就讓他過來了。”
宋婉月哼了一聲,還是遞給他一副碗筷。
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小一起長大,父輩之間都是朋友。
所以宋父宋母拿他當親兒子看待。
他難得休假一次,還得麵對空無一人的屋子,宋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便把他一起叫來了,
那頓飯吃的很熱鬨,幾個小侄子平日鬨騰,但在宋婉月這個小姨麵前也不敢造次。
她一個眼神便紛紛嚇得不敢說話。
哪怕她不再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卻仍舊是最得寵的那個。
-
在家這些天,宋婉月每日都忙得很。
換了新身份,那些禮數就不比小時候了。
必須得端莊些。
端莊了一整天,難得有喘息時間,才剛躺下,又被電話吵醒。
靜香打來的,她被她爸罵了一整天。
雖然早有心裡準備,可還是免不了一哭。
-
酒吧內。
靜香倒在宋婉月的懷裡上氣不接下氣,屈鬆和傅嶽在旁邊束手無策。
宋婉月哄她的同時還不忘斥責那兩人是廢物,什麼忙也幫不上。
至於周溫陽。
宋婉月看了他一眼,更加指望不上他。
他們幾個都是一起長大的發小,算起來,宋婉月竟是裡麵唯一一個已婚的。
屈鬆覺得自己無辜:“我昨晚上通宵喝酒,今天才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叫過來,還不夠意思呢?”
宋婉月懶得理他。
花費三個小時才將靜香哄好,從七點哄到了十點。
家裡的電話半小時前就打過一次,詢問宋婉月什麼時候回去。
還是周溫陽將手機接過去,說宋婉月和他在一起,她父母才放心。
“她酒量不行,陽陽你看著她點,彆讓她喝酒。”
“嗯。”掛斷電話,他正要將手機還給宋婉月。
掌心的震動輕微,實在是無意瞧見。
下意識低頭的那一秒,便將其全部看完。
【段柏庭:睡了嗎?】
動作稍有停頓,還是遞了過去。
宋婉月看見手機上的的消息,表情雀躍。
囑咐周溫陽看好靜香,換到安靜地段後,才給段柏庭回了電話。
這些日子來,每天一通的電話似乎成了習慣。
雖然她沒回來幾天,卻一肚子怨氣。
絮絮叨叨的和他埋怨。
段柏庭慣常沒什麼話,但最起碼會安靜的聽她說完。
每次,她都會在末尾加上一句:“我好想你。”
他低頭點了根煙,唇角揚一揚:“那我後天過去。”
她眼睛霍地亮了:“可你家裡的事情走得開嗎?”
“時間可能會有點趕,當天去,當天回。”
宋婉月聽完後有些心疼:“這麼辛苦。”
她知道他最近被瑣事纏身,光是聲音就能聽出的乏累。
難得有空閒,卻還得輾轉兩個城市往返。
他淡道:“沒事,我可以在路上休息。”
哪怕她特地尋了個安靜的地方,DJ聲還是清晰地傳了出來。
段柏庭肯定是聽到了,所以才會問她:“在外麵?”
“在酒吧,靜香被她爸爸罵哭了,我和幾個發小在陪她呢。”她特地補充一句,“我沒喝酒。”
聽到“發小”二字時,他微微沉默。
過了很久,才問出口:“都有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