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年’有片刻的沉默,伊文海勒知道,這一刻,它內部會進行一場足以寫出百萬字的討論,無數數據往來其中,其間內容引經據典,精彩絕倫。
最終,‘萬年’道:“好吧,如果您執意如此。”
“萬分感謝。”伊文海勒道。
“不必客氣。”‘萬年’道,它表示了它內裡那些人——那些‘值班人員’的想法:“您是個關鍵人物,從來如此。”
伊文海勒不想領受這謬讚,他不認同這句話,真正的‘key man’不是他,他從二十歲以後就明白了這一點。
但他更不想因此而多費口舌,於是:“我該做些什麼?”他問。
一台陳舊無人機來到他身邊,管線整潔外露,上了嶄新的橙白熒光塗料。
“跟著它走。”‘萬年’說。
很快,伊文海勒來到一堵牆前。他拍了拍它,並沒有聽見什麼回響,但感知告訴他,那裡頭最深的一層表麵是平整水泥,而聯邦早在三百年前就徹底淘汰了這種原始建築材料。
引路的無人機降落,上頭發出‘萬年’的聲音。
“請準備應對危險。”它貼心提示,“即將為您展現的是‘長安’與‘羅馬’之間的夾縫……”
“那裡有什麼?”伊文海勒反問。
“有機械、無‘空間’概念的虛空,重壓與混亂的能量風暴,後兩者來自被強行撐開並固定的宇宙本身。”‘萬年’說,“現實與‘那地方’的屏障在星門周邊最薄弱,您很清楚這一點。而您即將見到的,就是它成為弱點的原因。”
“好吧。”伊文海勒點頭。
他身上金光更盛,‘不動’的力量覆蓋全身與周邊約二十公分空間。
巨大的轟鳴聲中,牆壁裂開,旋出一道圓門。那後頭又是一堵牆,它再次裂開——這一過程被重複了將近兩百次,圓形、方形、三角形,旋轉、橫開、豎拉,足足兩百扇門一一展現於伊文海勒眼前,它們為他開啟了一條通道。
無人機飛向前去,伊文海勒跟了上去,他走過一道道門洞,它們在他背後一一合攏,那些門或寬闊如巨人通道,或狹窄到隻能並排走過四個人,但每一道都記載著某一段曆史,每一道都刻印了某一段時光。
通道儘頭是最後一扇門,橫向雙|開式,普通到不能更普通,應用的密封技術至少屬於四百三十年前,但上下左右嚴謹的加裝了十五道安全鎖。
那些鎖都能排列成一堵牆了。伊文海勒想。
無人機前的探照燈掃過每一道鎖,它們隨之而開,滑輪與軸承的聲音在裡頭響起,沉重而凶猛。
“現在這種聲音,大概隻能在陸行式多人機甲上聽到了。”‘萬年’說,“科學技術發展的方向永遠都是簡易化、輕量化,聯邦做得不錯。他們的材料學已經完全能把這兩百扇門簡化成一扇,厚度隻有五十厘米。”
“不。”伊文海勒搖頭,“隻要建造那一扇門的成本大於這兩百扇,他們就不會這麼做。”
“你這話可有點辛辣了。”‘萬年’的機械聲似乎變得輕快許多。它飛離最後一道打開的鎖。
“您會進入一片狂暴的海洋,而您需要抓住一條魚,並跟隨它找到它的巢穴。請注意安全。”它說,“以及,下午好,‘星流’。”
伊文海勒微微一愣。他很久沒聽到過這種招呼了。
早安午安晚安?上午好下午好半夜好?在星空中生活的人們,本應早已失去相應的概念。如果飛船與恒星之間沒有阻隔,其上所有人的生活講究的就是一個日不落。
但這樣生活中的細節傳承,還是刻在獵戶人的骨髓裡,一點一點被帶來現在。
不過……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伊文海勒忽然問。
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如今是個遊魂,以前通過‘緹塔’和摩根建立的信息交互不會浪費字數提起年份,回歸現世後也沒接觸到其他什麼人,自然不可能知道現在是哪一年。
“公曆4033年12月23日下午5點19分,明天就是聖誕節。您這話說的好像什麼時空穿梭者似的……”‘萬年’機械的聲音講了個僵硬的冷笑話:“……當然,更像是剛睡醒。”
伊文海勒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對時間同樣如此。
他隻是轉過身,看那扇門緩緩向兩邊打開,強大的能量洪流從中洶湧而出,色彩雜亂的狂風迅速侵蝕消磨著周邊金屬架構。他快步走進門縫間,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但在那之前,他還是簡短道:“謝謝。”
“不用謝。”‘萬年’的回答依然禮貌。
無人機的探照燈在風暴中閃爍片刻,砸落在地。很快,它變成了一灘泛著機油光芒的合金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