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飛的?”非寂突然問。
流景表情一僵:“啊……”
非寂警告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這一走,等同於一個可以離開的信號,被折磨了十天的眾人連忙扛起自己相熟的夥伴,呼呼啦啦趕緊走了。
狸奴抱著兔子走到流景麵前,盯著她看了半天才板著臉道:“沒想到你運氣這麼好,竟然真的出來了。”
“興許是實力強呢?”流景眨了眨眼。
狸奴嗤了一聲:“就你?”
“……你真的很看不起人啊。”流景感慨一句,看向他懷裡的兔子,“這小子怎麼了,我下去之前就在睡,我都回來了還在睡。”
“起初是我怕他鬨事,所以將人打暈了,後來……”狸奴看了舟明一眼,冷笑,“後來是彆人打的,原因是不想聽他號喪。”
“這麼刻薄,聽起來不像冥域本地人會說的話。”流景若有所思。
舟明抬頭望天,事不關己。
“舟明仙君是帝君朋友,不得無禮,”狸奴敷衍客氣一句,緊接著又道,“你識海日後再有什麼毛病,就去找斷羽吧,她醫術不差,人品更好,至少不會來看自己病人的熱鬨。”
……說話如此刻薄,可見是氣得不輕。流景一臉認真:“醫者無仁心,禽獸不如,我都懂。”
狸奴滿意點點頭,表示要帶她一起回去。
流景忙擺擺手:“你先把舍迦帶回去吧,暈了這麼久也不知生出什麼毛病沒,回去之後請斷羽醫神好好瞧瞧,我有不用靈力也可運行的法器。”
“那艘船是吧,我之前見過。”狸奴點點頭,便直接帶著舍迦離開了。
流景目送他的身影遠去,再看先前熱鬨非凡的萬哀崖頂,此刻已經空無一人。
“跑得真夠快的。”流景嘖了一聲。
舟明淡定走到她旁邊:“我們也快跑吧。”
流景:“?”
舟明與她對視,突然溫柔一笑:“我和舍迦那天見過你之後,便立刻去了非啟洞府,卻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喪命時間就在塵憂死後一個時辰內。”
流景微微一頓,眼神有些複雜:“是那群人乾的吧,塵憂若知道自己的死非但沒幫到兒子,還成了他的催命符,也不知會不會後悔。”
說罷,她抬起眼眸,“他死不死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跑?”
“哦,因為我和舍迦之後掘地三尺,都沒找到那幾個叛軍,”舟明微笑,“巧合的是,你行刑那日,帝君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所以我趁他進鬼哭淵找你時,放了一縷神識去調查原因,你猜怎麼著。”
流景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怎麼著?”
“我們一直要找的人,就在不利台荷花池下的陣法裡關著,被抓的具體時間不太清楚,但應該是你被關著的那幾日。我沒有自由出入的令牌,沒辦法進荷花池殺他們,便隻能回來了,”舟明幽幽歎了聲氣,“所以,逃吧。”
流景:“……”
短暫的沉默後,她抿了抿唇:“非寂還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知道,鬼哭淵下不會那麼平靜。
舟明也不問她為什麼,隻是說一句:“你不想逃?”
“就算要逃,也得先殺了他們再說,”流景眸色沉沉,“否則一旦泄露天界如今境況,後果不堪設想。”
其餘的不說,非寂攻下天界的野心從來不加掩飾,若非她一直坐鎮,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一直按兵不動,如果讓他知道如今的天界隻是叛軍帶領下的紙老虎……流景不敢想,三界會掀起多大的浩劫。
三界安穩在乎平衡,如今平衡被打破已是事實,唯一能做的,便是將這個事實隱瞞起來,在重新恢複平衡之前不讓任何人知曉。舟明也懂其中利害,沉默片刻後開口:“你有令牌嗎?”
“非寂枕頭下麵有一塊。”流景若有所思。
舟明無奈:“這世上還有誰能自由進出他的寢房、翻弄他的枕頭?我現在突然覺得,他將人關在荷花池下是故意為之了,且等著你上鉤呢。”
“他可比塵憂難應付。”流景同樣無奈。
舟明:“但你還是要去。”
“不去不行,”流景歎氣,“我這個仙尊享天地萬物的靈氣供養,本該守好三界,如今卻被一群宵小偷襲,淪落到這副境地不說,還打破了三界平衡,要是再一走了之,真就成三界罪人了。”
“你總有道理,”舟明掃了她一眼,“既已經決定了,那便走吧。”
“我一個人。”流景開口。
舟明眼神一凜:“你又想拋下我?”
“你以為我不想帶著你?要不是怕咱倆都栽了小月亮沒人管,我肯定要拉著你,”流景掃了他一眼,“更何況事情還未到絕境,即便是陷阱,我隻要能及時殺了他們,非寂即便生氣,也不會對我怎樣。”
“你這般篤定?”舟明突然來了興趣,“看來鬼哭淵下發生不少事啊。”
“彆瞎打聽,”流景眼尾一挑,“總之那幾個混球隻要沒供出天界和我的身份,一切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舟明微笑:“那就請你快點回去,免得帝君趁你不在,直接把人審透了。”
流景當即掏出小船,輕輕一躍跳了上去。
“彆亂用靈力!”舟明頓時惱火。
流景隻當沒聽到,催動小船朝著幽冥宮飛馳而去。
她急匆匆趕到不利台時,非寂已經回來小半個時辰了。狸奴不知將舍迦安頓在什麼地方,自己獨自一人守著在無妄閣門口,看到她氣喘籲籲跑來,一時還有些驚訝:“有狗追你?”
“隻有貓才會被狗追成這樣,”流景回了一句,在他反駁前趕緊岔開話題,“狸奴大人,帝君呢?”
“寢房。”狸奴看在她死裡逃生的份上,不與她一般見識。
流景點點頭:“從回來一直在寢房?”
“嗯,你有事嗎?”狸奴問。
流景看一眼荷花池,剛想跟他打聽點情況,下一瞬便想到他先前說過,在她關在暗牢的三天裡,非寂一直閉門不出……閉門不出個鬼哦,若真是閉門不出,又怎會將那些人都抓了?
意識到狸奴也指望不上,流景搖了搖頭,直接上樓了。
狸奴看著她凝重的背影,漸漸生出一分疑惑:又抽什麼瘋呢?
從鬼哭淵出來時已是傍晚,這會兒金烏落山,天是徹底黑了。
寢房裡的夜明珠不知為何,又畏畏縮縮不敢亮了,流景推開門,入眼便是一片黑暗,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視線便清明不少。
“帝君,你做什麼呢?”她站在門口,問窗前軟榻上的人。
“打坐。”非寂雙眸緊閉盤腿而坐,沒有交流的意思。
流景頓了頓,默默往床邊走:“這個時間打坐?”
“不行?”非寂反問。
“行,怎麼不行,”流景一顆心提著,卻能淡定與他說笑,“隻是我一個人睡覺太無聊,所以想請帝君一起。”
“一個時辰後。”非寂竟沒有拒絕。
流景已經來到床邊,一顆心都在枕頭下的令牌上,自然注意不到他如今態度的轉變,隻是敷衍地說一句:“一個時辰也太久了。”
摸到了。
流景立刻握住令牌,指尖一動幻化出個假的,將真的直接藏進袖中:“那我出去散散步吧,等你結束了再回來。”
非寂沉默片刻,然後淡淡應了一聲。
流景默默鬆了口氣,故作無事地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時,下意識地看他一眼,結果就看到他身側的矮桌上,此刻正擺著一朵淺紫色的小花。
她曾親手摘下它,也親眼看著它在兩人糾纏相扣的指縫中碾爛成泥,本以為早就化作鬼哭淵的一縷風,卻不曾想會在這裡見到。
流景驀地停下腳步。
“還不走?”非寂聲音沉靜,仿佛沒有一絲波動。
流景:“帝君。”
寢房裡靜悄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許久,非寂緩緩睜開眼睛,便看到流景雙手合十夾著令牌高高舉過頭頂,當著他的麵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帝君,我拿了你的令牌!”她一臉悲痛。
非寂:“……”
短暫的沉默後,非寂:“看來是打算說實話了。”
“說說說,我什麼都說,”流景立刻點頭,“人不是我殺的,不過我去找她,的確是為了殺她……準確來說,是殺了她和她身後的所有人。”
“為何?”
“這事兒得從頭說起,帝君還記得我說過,我是被追殺至此的嗎?”流景看向他。
非寂閉著眼睛不語,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流景一邊觀察他的神色,一邊斟酌開口:“塵憂尊者那日被狸奴帶走前,趁所有人沒注意對我說了我仇人的名字,我便知道他們很可能有聯係。為了報仇,我悄悄去了她的洞府,本打算將他們一網打儘,誰知那些人繼續躲著,塵憂卻自儘了。”
非寂薄薄的眼皮微微一動。
“他們以治好非啟為誘餌,讓塵憂答應與他們合作,打算用自己的死誣陷我,借你的手也好借冥域的規矩也好,理所當然地除掉我。”
“為何不直接殺你。”黑暗中,非寂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流景無奈:“你不是已經發現了麼,那些人都長了仙骨,是天界的人。”
非寂神色淡淡,眼底沒有半分意外:“你自己說。”
“因為他們是仙族的人,我……我父親其實不是兔族,而是天界的人,所以我也是仙族的人,而你最討厭仙族的人,他們若直接殺我,便容易暴露身份,你肯定不會放過他們,所以才會選擇如此迂回的方式。”
“你也怕暴露身份,隻能承認殺了她,這樣一來快速結案,再讓舟明和舍迦找出這些人殺了,身份的秘密就保住了,”非寂抬眸,問了和舟明之前在暗牢時一樣的問題,“可身份保住了,罪名也落實了,保住身份還有什麼意義?”
他果然除了身份的事,其餘的都儘數猜到了,難怪在鬼哭淵時會如此平靜。流景看著他的眼睛,慶幸方才自己及時改變計劃,沒有拿著令牌溜走。
“說出真相,身份暴露,是死;隱瞞真相,保住身份,也是死,”流景歎息,“最後怎麼都得上刑台,我覺得還是保住吧,最起碼……最起碼在你看來,我沒有在身份的事上騙過你,我殺塵憂也隻是私人恩怨。”
“不同。”非寂突然開口。
流景不解抬頭。
“本座隻與陽羲為敵,並非要屠儘仙族,你若承認身份,本座未必會殺你,但認下謀害冥域皇族的罪名,卻是死路一條,”非寂看著她的眼睛,“除非你斷定,身份一旦爆出必然死路一條。”
屋裡瞬間靜了下來。
一片壓抑的沉默之中,流景緩緩開口:“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傷你至深的母親,到最後一口氣斷絕之前,仍舊在為自己的親生兒子籌謀,卻從未想過她這麼做,會置你於何地。”
她對非寂的問題避而不答,可此刻這番話也句句屬實。
為了親生兒子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不惜搭上自己的命去誣陷另一個兒子的妃嬪,到死都想利用另一個兒子達到目的。這個真相對一個永遠停在十歲前的孩童來說過於殘忍,相比之下,她為私人恩怨殺了塵憂這個理由,似乎更能讓人接受。
所以她拒絕了舟明把一切推給塵憂的提議,選擇直接認下了罪名,大不了就鬼哭淵走一遭。她全都計劃好了,誰知非寂太過聰明,許多事根本瞞不住他,如今那些人在他手上,為免牽連天界,她隻能將這部分事實說出來。
“帝君,有些事其實沒必要非要求個真相。”流景歎息。
非寂眼眸微動,抬頭看向窗外的月光,他找到了大部分的真相,卻從未想過她不做辯解的原因之一會是自己。
又或說隱隱有預感,所以才任由她被壓上刑台,想看她究竟能為自己做到什麼地步。
寢房內靜靜悄悄,無人再說話。
流景敲了敲夜明珠,逼迫它將屋子照亮,這才把令牌默默放到小花旁邊:“帝君,你是何時感覺不對勁的?”
“母親來殺你時,非啟還沒死。”非寂淡淡道。
流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兒子還活著,做母親的又怎會以身犯險,除非她不得不這麼做。
他做過受寵的兒子,自然也了解慈母的心思。
流景深吸一口氣:“隻是因為這個?”
非寂冷淡抬眸,對上她的視線後緩緩開口:“還因為本座相信你。”
流景微微一怔。
“信你潑皮荒唐,無理也要賴三分,絕非殺了人就承認的老實人。”非寂補上後半句。
流景:“……好傷人哦。”
非寂掃了桌上令牌一眼:“先回答本座剛才的問題,若是答得讓本座滿意,便準你去殺了那些人報仇。”
流景精神一震:“什麼問題。”
“你除了是仙族人,還有什麼身份。”非寂冷冷看向她,似要看穿她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