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福宮正殿之前的廣場上一個人都沒有,潮濕的地麵上開始積攢下了薄薄的雪。
婉襄留下的一串腳印變成了一處又一處的水塘,雪花前赴後繼地撲進去,無聲地融化,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蘇答應狀況不佳,相差片刻或許便是生與死。
婉襄實在太過急切了,在將要踏上台階的時候腳底一滑,整個人向前仰倒,徑直磕在了台階上。
婉襄的額頭在那一瞬間巨疼無比,她來不及打點出力氣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維持儀態,因為她看見了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黑洞的鮮血。
正殿之中有一盞燭光遊弋起來,有人打開了風雪夜的殿門,從探頭張望。
“呀!”在看見台階之上的婉襄時她驚呼出聲,“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婉襄勉力從地上站起來,放下捂著額頭的手,向著這宮人福了一福,“奴才是永壽宮宮人,奉熹妃娘娘之命過來送藥材給蘇答應……”
遲來的暈眩感令她感覺到了恐懼,不得不停下來忍耐,直到它終於過去。
“蘇答應……不想蘇答應同奴才說了幾句話,謝了恩,忽而為迷痰塞心不能言語,此時也已經暈厥過去,奴才想求見懋嬪娘娘,請娘娘……”
“是誰在這裡?”
這個聲音比方才那個宮女更蒼老,大雪之夜沒有月色,緩慢舉起來的燈籠之光映照出一張溝壑遍布的臉。
懋嬪身邊的宮女聞言回過頭去,低下頭恭敬地回那老嫗的話。
“於嬤嬤,是永壽宮的一個宮女。她說她奉熹妃娘娘之命來探望蘇答應,蘇答應這一向來病重,似是有些不好了。”
婉襄額上的血仍然沒有能夠被止住,雪花落在她身上,和快速流失的血液一起蠶食著她清醒的神智。
她隻能越加用力地用手帕按住她的傷口,用疼痛來提醒自己,此刻還有一個在鬼門關外徘徊,她必須要讓懋嬪知道這件事。
可惜她放了太多的注意力在讓自己保持清醒這件事上,忽略了那被稱為“於嬤嬤”的老嫗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
“老奴去為姑娘通報,還請姑娘在此稍候。”
正殿之中的懋嬪並沒有讓婉襄等待太久,很快便使宮女將婉襄帶入了內殿。
懋嬪宋氏是最早侍奉雍正的女人之一,於潛邸之中便為他生下了長女與三女。可惜這兩位公主都沒有能夠活到滿月之時便夭折,因此並沒有封號。
而宋氏自己也將在雍正八年玉殞香消,並且未如婉襄這具身體的原主謙妃一般得到乾隆批發的妃位,是泰陵妃園寢中唯一的嬪。
但懋嬪生前的待遇似乎不錯,正殿之外風雪交加,殿內卻有一種異乎常理的熱。
內殿之中的擺設也一應俱全,婉襄不過略略掃了一眼,便發現其中不乏珍品。
婉襄腦海中的係統自動啟動了幾次,但似乎都因為她此刻的身體狀況不佳而沒有成功,蘇答應命懸一線,她也沒有心思在這時候去完成任務。
“給懋嬪娘娘請安。”
傷口處的血管一跳一跳,不斷地發著熱,婉襄儘力維持著平衡,才沒有在給懋嬪請安的時候又一次栽倒下去。
她沒有得到回應。
婉襄乾脆跪下去,“偏殿的蘇答應此時狀況不佳,恐有性命之憂,求懋嬪娘娘差遣一位公公往太醫院去一趟,人命關天……”
為四個炭盆所圍繞,裹在重重厚重毛皮之中的女子忽而抬起了她金尊玉貴的手,婉襄不知何意,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她的敘述。
而後便聽於嬤嬤向方才給她開門的宮女道:“她說的話,你方才都已聽見了。遣芸香去蘇答應那裡守著,再讓小永子去一趟太醫院吧。”
婉襄以為蘇答應能得救,連忙拜下去,“多謝懋嬪娘娘。”
但回應她的卻隻是一聲冷哼。
這聲音就像是月明無風的夜裡,一個人站在廊下賞月,忽而有一滴水從簷上落下,不偏不倚地落進衣領裡,涼徹心扉。
不祥的預感纏繞著婉襄的心,越收越緊。她有些承受不住這種滋味,忍不住抬起頭望向懋嬪的方向。
於嬤嬤恰好走到懋嬪身旁為她掩了掩有些滑落的毯子,片刻之後懋嬪的那張臉出現在婉襄眼中,幾乎讓她嚇了一跳。
她知道懋嬪的確已經不年輕了,但她從沒有想過入侍君王的女子有一天可以衰敗到這樣的地步。
侍奉她的於嬤嬤臉上溝壑縱橫,而懋嬪臉上同樣滿是歲月痕跡。
唯一比於嬤嬤好一些的隻是她的頭發不過花白了一半,黑白摻雜,越發顯出一種不甘心老態。
可她和齊妃的年紀分明相仿,甚至齊妃生育的次數還更多一些,她怎麼會……
懋嬪沒有錯過婉襄眼中的震驚,“你是第一次見到本宮。”
是陳述的語氣。這聲音從腐木之中清明地傳出來,在憧憧的燭影之中更彆有一重詭異。
婉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或者懋嬪也根本就不需要她回答什麼。
“本宮也是第一次見你。但,本宮聽說過你的名字,劉婉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