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之時反而不知道說些什麼,他猶豫著先飲下了一口酒。
婉襄緊隨其後,不過才自杯中聞見味道,便知雍正又小看了她。
古代的製酒蒸餾技術不如現代,因此酒的度數並不會很高,這酒又沾上一個“藥”字,度數自然更低,婉襄偷眼覷他,他已經將一整杯酒都喝完了。
她亦將杯中酒飲儘,“萬歲爺是真君子。”
婉襄豪邁,他也並不阻攔,在婉襄伸手之前重又為彼此滿上。仍舊隻分給婉襄一小杯。
“朕多與朝臣飲酒,若是同他們一般粗放豪飲,決計不舍得飲這西洋來的葡萄酒。朕其實最愛寧夏羊羔酒,從前年羹堯在時常自西北送來……”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飲儘了杯中酒。
那個為他平定青海,戰功赫赫的西北王,早在雍正三年時就已經因罪而亡了。
雍正換了個話題,“後妃之中,也就是裕嬪偶爾能同朕喝一杯酒,五阿哥弘晝也是朕諸皇子之中最為健康的一個。”
“有一年皇後生辰,朕興致頗高,席上亦恰好有江浙進貢來的金華酒。皇後欲陪朕同飲,她身邊的宮人便三請四勸,令她以身體為重……”
他又歎一口氣,訴儘平生不如意,“朕知道,皇後也是沒法子。”
這已是雍正第二次在婉襄麵前提及皇後了。
史學家們總是猜測這一對帝王夫妻情意淡薄,但畢竟共同走過幾十載歲月,人生路儘,總是惦念著彼此的好。
在接下來的兩年裡,他就會陸續失去他最親密的弟弟,和結發多年的妻子了。
想到他將要經受的痛苦,婉襄的身體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反而將雍正的神智喚了回來。
他的手再一次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朕恐怕你將月俸之中所得之炭皆用以修補茶具,冬夜受寒,因此令小順子新送了炭過去。”
“但小順子回來,卻告訴蘇培盛,你暫時不能來乾清宮當差了。”
或者是飲了酒,彼此的身體都散發著異樣的熱,他的眼神似委屈,似不解,又似誌在必得。
他誌在必得的是什麼?
婉襄其實是知道的,所以她下意識地垂下了如鴉翅般的睫,目光落於低處時,望見了紫檀木機之下的一張素紙。
“戒急用忍”。
仍是這四個字,和養心殿明間禦案之上的那一張是一樣的。
婉襄將它拿起來,腦海中的係統自動讀取著進度,她的心緒卻早已飄遠。
她從前總在故宮之中悠遊,見過許多雍正留下來的奏折朱批,他的字運筆流暢嫻熟,結構工整,無事之時,她也曾模仿。
百代帝王,她隻模仿了他一個人的字跡,隻讀他一個人的傳記。
她本就仰慕他,所以才在所有人都前赴後繼地選擇千年一帝康熙或者盛世之君乾隆的時候堅定地選擇了他。
“朕年少之時,皇考評價朕‘喜怒無定’,曾訓誡朕,令朕遇事時應當‘戒急用忍’。往後朕便敬書此四字於居室之所,觀瞻自警。”
他當然也注意到了婉襄的視線,“是朕仍沒有做到麼?”
鬥十千酒,醞釀出來的是這一句。
婉襄忽而明白他為什麼隻允許自己喝這一點點葡萄酒了。
僅僅是這一點酒的熱,便要將她心中的古今之彆,將她站在更遙遠的時間裡,回頭俯視一切的那點傲慢全都燒地儘了。
但她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個,他並沒有宣之於口的問題。
“萬歲爺同臣工飲寧夏羊羔酒,同後宮娘娘飲金華酒,為何今夜偏偏取出這珍藏佳釀?”
她當然不是當真問他為何飲酒,隻是想借美酒之不同,問他何故淹留。
他聞弦歌而知雅意,“今夜你奉予朕的是什麼茶?”
婉襄恭敬地答,“是產自台灣府的凍頂烏龍。冬日少蔬菜,多肉食,飲此茶可以解膩提神,為嚴寒之時適飲之茶。”
雍正略略點頭,傾注於她身上,“合時宜。”
婉襄聽明白了,她於雍正而言,也不過就是這含蓄而內斂的三個字,“合時宜”。
去也終須去。花開花落自有時。
沒有比這更好的回答了,婉襄反而放鬆下來。
所以輪到她來回答雍正的問題了。
婉襄恭敬地跪下去,“奴才謹遵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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