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一時之間沒有著力點,隻能緊緊地捏著那隻自走虎,望著他的耳畔發呆。
他將她放在了床榻上,扯過錦被將她包裹,自己卻似乎並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將那隻自走虎從婉襄手中摘出來,“朕令內務府製作的,內裡有消息,現今還不大好,不過能走十幾步。”
“消息”便是彈簧的古稱。
雍正早已不是少年,卻仍舊喜愛玩具。
婉襄低頭笑了笑,忽而又想起什麼,“萬歲爺不是說還有許多折子要批複麼?”
雍正一生批複了數萬件奏折,平均一日隻睡四個小時,是個實實在在的“工作狂”。今日已經很晚了。
“朕想來看看你。原本隻想讓自走虎帶句話。”
分明隻是平鋪直敘的兩句話,卻彆有一種傾蓋如故之感,婉襄微有所動。
“婉襄,你在催促朕麼?”
婉襄覺得自己的臉龐微微地有了熱意,他的手覆在紅暈處,卻又漸漸上移,再次落在她額角的傷口上。
他不再提方才令婉襄羞澀的話了,“朕給你的東西還喜歡麼?”
答應隻是低位妃嬪,份例並不比宮女多多少,就是冊封時的賞賜自然也是最低等,雍正並沒有讓她超脫於諸答應之上。
不過是兩匹妝花緞,一匹緙絲緞,一對官窯粉青釉弦紋瓶,一對應景的海棠式盆玻璃梅花盆景,一柄剔彩雲蝠仙人圖如意,並一些尋常的藥丸與生活用品。
東西雖少,卻都是貨真價實的古物,婉襄已經將它們都掃描到了係統裡。
而其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那柄如意,剔彩本就是婉襄最喜歡的工藝,赭色回紋為地,間雜綠、紫兩色,裝飾烘托,花紋立體。
乾隆也很喜歡剔彩工藝,最好的剔彩文物大多都是乾隆與嘉慶時期的。雍正時的器物便顯得尤為難得。
婉襄忍不住開口誇讚,“那柄如意很好。”
她看中的是剔彩,雍正看中的卻是“如意”,“朕盼望你如意。”
沉溺在彼此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化進柔腸百轉,始終不得其法。
於是皇帝率先放棄了,“賞賜之物中還有一盒玉容膏,據說祛疤有效。或者再放下些頭發來,也就不顯眼了。”
也許是覺得自己三番兩次提及她的傷疤有些不妥,他又添上一句。
“朕非是愛你的容貌因此才將你納為妃嬪的,隻是你是女子,女子多愛惜容貌,怕你自己心中難以越過。”
婉襄輕笑了一下,回想起昨日之語,“萬歲爺喜歡嬪妾,是喜歡嬪妾合時宜。”
雍正佯裝鄭重,“不錯,朕想著有你之後,再有瓷器修補之事,便不必再受內務府那些蠢駑工匠的氣了。”
“既受宮妃份例,又要行工匠之事,豈不是朕賺了?”
他是天子,怎會受工匠之氣,又如何需要省下這一點匠人俸祿,不過是在逗弄她而已。
婉襄也同他開玩笑,“嬪妾實則也是十分蠢鈍的,從前不過是萬歲爺不計較,所以才勉強完成。”
“今萬歲爺將內務府巧手工匠斥為‘蠢駑’,往後嬪妾更不敢動手了。”
他忽而湊近了她,以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若是這樣說,朕的算盤豈不是落空了?”
雍正身上有一種淡淡的,以煙草味基底的香氣,混雜著薄荷、冰片、龍腦……還有許多複雜的,令婉襄聞不出來的東西。
但沁人心腑,努力地要將她從這旖旎曖昧的氛圍之中拉上岸。
他自己也從來都不是一個沉溺於女色,縱情聲色犬馬之人,他的手再次捧著她的麵龐時已有不舍。
“年關將至,今夜朕恐怕要忙到很晚。你安心在這裡休息,待天亮之時,朕會讓蘇培盛將你送回承乾宮去。”
他不放心,又追問一句,“在承乾宮中居住可還習慣?”
婉襄隻是靜靜地望著他,要他自己想起來,“也是,你還沒有在承乾宮中過度過夜晚。”
她略略點頭,他便似下了決心一般鬆開手,再次用錦被將婉襄裹好,“朕要回正殿去了,你早些休息。”
“萬歲爺!”
雍正已轉過身去,婉襄卻忽而下定了決定,“嬪妾能同您一起去正殿麼?嬪妾並不敢乾預政事,隻是……”
她甚至不敢說她要去陪伴他,也許本質是她希望他能陪伴她。
宮闈之中的生活始終不能令一個現代人如意,但愛意相通。
雍正回頭望了她一眼,臉上的鄭重旋即瓦解為笑意。
他自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婉襄的衣服,坐在床榻邊緣看著她穿好,又將殿中自己的白狐皮取下,將婉襄牢牢包裹。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婉襄的手。
推開後殿的殿門,迎麵便是紫禁城冬日的漫天風雪,很奇怪地,那一天婉襄卻一點都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