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嬪終於開口為婉襄解決煩難事。
“萬歲爺久不納新妃, 偶爾冊封個宮女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怎麼你們一個個倒好像是要吃了人家一般?”
可這話說出口,自然是鄙夷和輕蔑的。
裕嬪一直在觀察婉襄的舉止,見她不曾為此而不快, 神色反而越發和緩了些。
“今日你們跟著我過來, 本是要給新妹妹道喜的, 禮呢?”
郭貴人和海常在便俱又些不情願地站起來,從各自宮女手中接過一個錦盒。
海常在手中的似乎是個扇盒,待打開之後,果然是一把白色羽毛扇。
扇做桃形, 共有三層, 最外層是白色的鶴羽, 上麵點綴著一些紅色的絨球, 俏皮可愛。
中層是珍貴些的孔雀羽, 色澤繁複豔麗。最後則是繡蓮荷紋的朱砂色護托, 將羽毛根部完整遮掩。
扇柄亦分出三部分來裝飾, 本體為象牙, 露出末尾的一節。
最上層靠近扇麵的部分用絲線纏結,中間則以麥秸裹編, 頗有野趣, 也可防脫手。
除此之外, 扇柄上還墜有一隻粉色的荷包,繡西湖風景,用色鮮明大膽,十分精致。
婉襄很喜歡這禮物,方欲伸手去接,並向海常在道謝,便又聽見一旁的郭貴人冷哼了一聲。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 此時還是冬日。海妹妹送劉妹妹這一把扇子是何意?是秋扇見捐,祝願劉妹妹早日失寵麼?”
郭貴人和海常在這一上午在鏡春齋中如此這般已經不止兩三回,偏偏都是些沒有太多有效信息的酸話。
不知裕嬪如何,婉襄實在覺得有些疲倦了。
果然海常在也立刻反唇相譏,“郭姐姐不知什麼叫‘未雨綢繆’,隻知‘秋扇見捐’,難怪自己也就是這被厭棄的命數。”
“這把羽扇可是今年浙江總督李衛李大人進獻給萬歲爺的,象牙柄,孔雀羽,因萬歲爺知我是江南人氏,所以特特賜給了我。”
“劉妹妹可是要天長日久在宮裡的,我送她一把夏日用的羽扇,有何不可?”
裕嬪似乎也有些懶得調停了,此刻並未開口。
“單論羽扇自然是無不可,然萬歲爺萬壽節之前才下旨禁止各省督撫搜尋器玩進獻,尤其點名了象牙製物,禁止工匠再造,亦不許自海外購買。”
“海妹妹私下賞玩也就罷了,大剌剌地拿出來送禮……仍舊不妥吧。”
郭貴人繼續撩撥海常在的火氣,“更何況宮中誰人不知鐘粹宮的海常在體虛畏冷,便是夏日也不用冰塊不必打扇的,送自己不需要的東西給旁人……”
她忽而又想起什麼,做作地掩了口,“呀,萬歲爺既賜了羽扇給你,想必就是不記得你的習慣的。”
“海妹妹,你瞧瞧,萬歲爺還沒有我疼你。”
海常在即刻便要同她理論,偏中間隔了兩人的宮女,她根本碰不著郭貴人。
郭貴人也不理會她,避開了她的目光,亦打開了她帶來的錦盒,裡麵卻是一隻紫砂梅花詩句杯。
既是梅花,自然是比羽扇要更應景些的。
“劉妹妹,我聽說你會鋦瓷,想必你是識貨的,拿出來瞧瞧吧。”
若是婉襄此時推拒,怕又要被郭貴人認為是不識抬舉,她隻好用雙手將那隻紫砂茶杯捧了出來,倒發覺的確是珍貴之物。
她有些壓抑不住興奮,“這杯子是宜興窯產,項思聖製作的?”
紫砂產自宜興,是著名的“富貴土”,宋代便有人開始以此燒製如壺、杯一般的日常用具,其技藝經明清兩代發展日趨成熟。
而項思聖便是其中一位著名的工匠,技藝獨絕,作品玲瓏精巧,因此仿品眾多。
婉襄的爺爺喜歡紫砂茶壺,是他們胡同裡著名的仿品項思聖紫砂製品收集者——他總是被各種人騙,永遠也不長記性。
沒想到她今日倒是得到了一隻真品。
在她所屬的那個時代,爺爺已經不在了。她其實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
“不錯,劉妹妹果然識貨。我父親在宜興駐守,這是他不久之前托人送進宮中的。”
婉襄先時還覺得海常在脾性比郭貴人好一些,此時看來,她們兩人簡直是一模一樣,都是得理不饒人,無理鬨三分的性子。
“郭姐姐方才還說我,於你這樣的粗人而言這世上什麼好杯子,好茶葉,牛嚼牡丹,不也全是浪費麼?”
她們二人爭鋒相對到此刻,婉襄才終於想起來要打量一下郭貴人的模樣。
模樣上倒是瞧不出什麼粗人不粗人,不過肌膚不似尋常宮妃那樣白皙,雙娥青以長,英氣若男子,若使其改換男子裝束,則儼然俊俏少年也。
隻是她衣著打扮的品味實在有些糟糕,今日是一襲寶藍色蘭草紋的氅衣,飾以元青色花卉紋織金緞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