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人、高常在與馬常在都住在天然圖畫以北的梧桐院, 圓明園中妃嬪所剩不多,婉襄要先去拜訪她們。
梧桐院即乾隆時期的碧桐書院,四麵環山, 林木蔥蘢, 十分安靜。
住在其中的妃嬪們也都是安靜不生事的性子,倒也算是彼此得宜。
梧桐院共有三進院落, 李貴人住了第一進, 高常在其次,馬常在最後。
婉襄同她們三人都不熟悉, 若按位分,自然也是先去拜訪李貴人。
著人去通報時, 李貴人正在西裡間設下的小佛堂中念佛, 聞言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忙忙地從房中迎了出來。
“劉貴人,您怎麼來了?”
李貴人年紀當有四十許,日常居家隻穿一件雪灰色暗花紋的氅衣,發髻上隻一根有些發暗的素銀簪子, 其餘一點裝飾也無。
她的蒼老是從眼睛裡透出來的,渾然沒有一點神采。
後宮之中其他的妃嬪雖然也無寵,偶爾總要鬨出些動靜來,也總還存著有朝一日能夠複寵的心思,比禦花園中的花朵鬥爭地更激烈。
但李貴人完全沒有, 她就像是一潭古井水,渾然沒半點波瀾。
便是投一顆石子下去, 也隻是能聽見一些聲響,漣漪被井壁打回來,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婉襄走上台階, 朝著她微笑了一下,“今日在萬字房中閒坐無事,因此出來逛逛,不知不覺便走到這裡來,想起來許久不見李姐姐了。”
李貴人似是有些受寵若驚,一時之間都忘記了請婉襄進房去坐。
一旁捧著錦盒的桃實便笑了笑,“我們貴人在外麵散步散地有些久了,不知能否入李貴人房中討杯茶喝?”
李貴人這才忙忙地吩咐身邊的宮女進屋去倒茶,整理出乾淨的椅子坐墊給婉襄,而後請她進去坐。
這片刻之間,婉襄便察覺到李貴人似乎並不能很好地指揮她身邊的這些宮人做事,或許因為她無寵,她們並不如何尊重她。
未過多久,李貴人身邊的宮女便捧了一盞茶給婉襄。
為防李貴人尷尬,婉襄自然而然地拿起了茶杯,淺嘗了一口。
說是茶,也不過幾片茶葉,略有些味道而已。
李貴人自己也嘗了嘗,而後便有些討好地向那宮女道:“六月時不是得了皇後娘娘賞賜的幾兩大紅袍麼?怎麼不泡了那個來?”
那宮女登時便豎了眉眼,恨不能叉腰,扮作母大蟲模樣。
“貴人前些日子喝了那樣多的大紅袍,如今哪裡還有省的,莫不是貴人自己忘了,反向我們這起子奴才討要起東西來?”
這還是當著婉襄的麵……
“我沒……”
婉襄心中微有不快,李貴人卻像是已經習慣了被她們這樣搶白,隻不過有外人當前,因此格外窘迫而已。
“是這樣麼……那是我自己忘了,沒事了,你們先下去吧。”
那宮女這才敷衍地行了一禮,趾高氣昂地出門去了。
婉襄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了一會兒,才向李貴人道:“李姐姐到底也是萬歲爺的貴人,難道便由得她們這樣欺負麼?”
李貴人情知婉襄已經洞悉一切,瞞也是瞞不住的,便承認了。
她說話的時候低著頭,一張臉漲得血紅,便是一張再樸素的臉,也不覺生動起來。
隻不過這生動並不能讓人喜愛,隻讓人感覺可憐。
“她們這樣年輕,跟著我這樣的主子實在沒有什麼前程,心中有怨氣也是難免的。也不要緊,反正我也不大要她們服侍,過一日算一日罷了。”
婉襄不覺歎了口氣,“難道李貴人在永壽宮時,熹貴妃娘娘也不管這些事嗎?”
李貴人微微抬起頭,滿臉羞慚地笑了笑,“娘娘倒是斥責過幾次,也給我換了幾個人。隻是我自己也壓不住,換了幾波人都是這樣。”
婉襄便不說什麼了。
隻淡淡道:“如今寧嬪娘娘正在整肅宮中風氣,若是奴才們有什麼不得體之事,正好告訴娘娘,整頓幾次之後,想來奴才們也就不敢了。”
反而是桃實有些不忿,“她們若是有本事,自攀了高枝去罷了,又何必留在這裡欺負李貴人。”
婉襄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彆再說了。
奴大欺主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桃實再說下去,畢竟也更傷了李貴人的顏麵。
更何況她們不好隨意插手旁人的事,若是這些話叫那起子尖酸小人聽去,依李貴人的性子,怕是要被欺負地更狠。
最重要的,還是要自己能夠立起來。
“貴人是萬歲爺的嬪妃,雖則位階不高,但到底也是主子。若是貴人一直這樣為奴才們欺負著,實則也是傷了萬歲爺的臉麵。”
要李貴人從內心立起來,定然是很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