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從前給她講過很多歐洲童話,有不少公主都迷失在森林裡。
她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這裡不是森林,這裡的‘樹’都是柔軟的,如果我們迷路了,隻要把它們全部推倒就能找到出去的方向。”
“嘉祥要不要試一試推倒它們?”
嘉祥迅速地在雍正懷中收回了手,搖了搖頭,撅著嘴有些不高興,氣勢卻弱弱的,“不想試。”
婉襄便理直氣壯地向雍正道:“這下好了,帶出來一頭小老虎,要帶回去一隻小兔子了。”
嘉祥的膽子向來很大,也不知今夜會不會因為驚嚇發燒。
雍正也低聲哄著嘉祥,“下午你和皇阿瑪鬥蛐蛐兒,不是還贏了皇阿瑪嗎?嘉祥的琵琶翅比皇阿瑪的竹節須要厲害,對嗎?”
嘉祥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在他懷中轉過身,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下午鬥蛐蛐的事,還有婉成在時教她的那些技巧。
婉襄不懂得怎麼鬥蛐蛐,也不知婉成說的對不對,總之父女二人說的那叫一個熱鬨,他們簡直就是天下最合拍的一對父女。
嘉祥的記性不錯,婉成反複念叨的幾句“遞牙者掰之”、“ 輕三重四破爛七”、“ 下盆看大小、鬥後不回戥”,她也都反反複複地在說。
婉襄合理懷疑嘉祥根本不懂什麼意思,但不妨礙她開開心心地說給雍正聽。
兩個人雞同鴨講,雍正八年萬壽節時設想過的場景,怎麼好像要實現了?
她聽了片刻,不免又想起婉成,也不知道她回去以後的這幾日裡,劉滿和白佳氏沒有有怪她給她惹麻煩,大姐一家的生活又如何了……
這樣說起來,她好像越來越把她們當成是真正的家人了。
嘉祥和雍正說了片刻蛐蛐的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棗子的青紅和葡萄的紫都暗沉著,雍正忽而吹滅了燈盞,向嘉祥道:“嘉祥,你看。”
烏篷船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隻又一隻的螢火蟲從外麵飛進來,混亂而無序地遷徙著,路過船艙,又飛回到蘆葦中去。
這是嘉祥第一次見到會發光的飛蟲,但她克製著,隻是用眼睛來欣賞,並沒有像對待蝴蝶那樣粗暴。
她在雍正懷中安靜下來,婉襄麵對著這在現代幾乎已經滅絕的生物也滿是敬畏,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它們來來去去,辛勤忙碌於經營自己的一生,而後幾乎全都飛回到蘆葦中去。
“原本應該六月的時候來這裡的,朕偶然聽幾個小宮女說,這裡有很多很多的螢火蟲。可惜朕等啊等,等到七月,總算還沒有辜負。”
螢火蟲沒有辜負他,她雖然不爭氣,到底最後也沒有。
他實則已經帶她見過很多光亮,除夕盛世的萬家燈火,紅泥小火爐中的一點火光,平湖秋月中秋粼粼的波光,七夕節愛人眼中的光芒……還有今夜螢火之光。
這對婉襄來說已經足夠了,但對於貪心的小孩子來說還是不夠,嘉祥從他懷裡站起來,不住地撒著嬌,“皇阿瑪,抓星星,抓星星!”
原來嘉祥沒有把它們當成蟲子,當成的是今夜可以冒犯的星星。
婉襄想要知道他會怎樣處理,用船槳一抖,抖落出萬千的星光,或是……
但他隻是翻開了船艙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了一種乾燥的植物,讓嘉祥走進婉襄懷裡。
一抖火折子,是恒星明亮的一瞬。
而後那火苗跳到乾燥的植物身上,它迅速地燃燒起來,從植物枯萎的生命之中誕生出了無數的星星,萬點流螢跳躍,完全吸引了婉襄和嘉祥的目光。
嘉祥下意識地伸出手,可是她怎能握住燃燒殆儘的星辰,她的眼睛擁有一切,手中卻什麼都沒有。
盛大的美麗足以完全將她震撼,她不再央求她的皇阿瑪給她抓星星了。
因為他已經把星星都送給她了。
嘉祥再一次撲進了雍正懷裡,用手臂緊緊地環繞著他的脖頸,“阿瑪”、“阿瑪”地喚個不停,像是已經完全忘記了最初的不快。
不是老虎,也不是兔子,是隻拱來拱去,一開心起來不自覺扭屁股的小豬。
雍正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目光卻在婉襄身上,同她彼此對視。
快樂和溫情是共通的,他們都能感受到,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月夜行船,終有儘時,他們上岸的時候早過了嘉祥睡覺的時辰,她在雍正懷中睡得正香,十六之月照亮的是她心滿意足的臉龐。
雍正低頭看著她,忽而道:“朕想起桑齋多爾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