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從來不喜言祥瑞, 屢頒上諭,曉示天下臣民。多年以來,凡以嘉祥之入告者, 朕皆拒拂納。而各省之中,瑞穀嘉禾誕降者甚多,朕早年間便已經悉令停其進獻。”
雍正這樣說, 婉襄就想起來她第一次跟雍正一起用膳的時候。
他們之間已經積攢了許多回憶了。
“雍正七年時,我和四哥一起用膳。那時候四哥的身體不大好, 總是吃不下什麼東西,獲螢便用嘉禾來使您用膳。”
其實雍正哪裡是不喜歡談及祥瑞之事,嘉祥都是上天之旨意,天下出現越多的祥瑞, 便說明他這個皇帝做得更好, 他也不過人世間一尋常人耳,自然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那時朕是不是也說,所謂‘嘉禾’,不過是原產的一種多莖稻禾,讓他們好生辨彆。不尚虛文, 方為敬天勤民之本也。”
這倒也是, 居上位者總要擺出實事求是的態度,讓官員民眾都腳踏實地, 不要想著走一些捷徑。
“不過今年湖廣鎮筸總兵官楊凱奏報,鎮筸紅苗, 受我大清教化, 苗民所所種之山田水地,黍稷稻梁,盈疇遍野, 且皆為多穗之苗,多者可達五、六穗,萬畝皆然。”
“苗民皆舉手慶賀,以之為從來未有之祥瑞。”
這倒是比尋常官員送到京城來邀功的那些稻穀要好得多,也比什麼神奇母牛生小牛,天邊祥雲現,要更有意義。
雍正看起來也很得意,“又據侍郎蔣泂奏報,鎮夷堡口外,高台縣屬雙樹墩地方。自開墾荒地以來人煙日盛,今歲秋成,粟穀挺秀。”
“有於一枝枝上抽穗十餘枝者,也有一穗之上叢生五、六穗者。屯農共慶為奇觀,司墾鹹稱為盛事。”
這便不如方才所說的第一件事好,不過,這也可以極大地鼓勵苗民,讓他們覺得歸順大清,是最正確的決定。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放鬆了身體,“朕思苗疆播種,乃苗夷立身務本之先資。遠徼屯田,則為關邊塞軍儲之重計。”
將苗人收編於各廳下管治之後,他們當然要像漢人一樣種田,種植通用的莊稼,從而自給自足,繳清稅務。
而屯田是有國家組織的集體耕作製度,則是為了取得軍隊的給養或稅糧。
“如今經營方始,便欣逢瑞穀呈祥。且地廣穗多,遠遠超越於過往見聞紀載之外,可見上天眷佑,錫福方來。苗夷之樂利可期。軍旅之糗糧有賴。”
他對未來充滿了希冀,婉襄也忍不住微笑,“這並不是在空言祥瑞,實很是實用。將來其他苗民聞聽此事,定然也心向大清,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使得他們歸順。”
雍正點頭,“苗民豐收,朕心甚慰之外,也十分感喟在廷臣工之心。若似此般有撫綏苗眾、籌邊足食之同心,朕實不勝感慶。”
他將那封奏章鄭重地放在一旁,“朕要將將楊凱、蔣泂之奏折,及穀本圖樣發出,於臣工共觀之。”
婉襄一心隻記掛著清軍要和苗人打仗,倒真是沒想到苗地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好事。
“還有一件好事,婉襄。”
他又拿出了另一本奏章,也是關於祥瑞的,“諸王大臣等奏言、景陵寶城山產瑞芝九本。朕令大臣等端肅敬觀,皆歡忻忭舞。”
“他們都請朕將這件事令史官記錄,而後昭示中外,以承皇考蔭庇之慶。以彰上天錫福之心。”
景陵是康熙的陵寢,的確是個風水寶地,似乎總是產出靈芝。
婉襄也像那些王大臣一樣拍了拍他的馬屁,“四哥純孝,所以景陵時常有瑞芝之嘉祥。”
雍正愛聽臣工之言,卻總覺得婉襄是在嘲諷他,斜睨了她一眼,而後繼續說下去。
“今歲元旦立春,喜遇四寅,而後上天又有特賜盈尺瑞雪之慶。自春及秋,直省地方,晴雨適時,氣候調和。”
“除卻直隸及江南近水數縣,河流有漲溢之處,淹沒稼禾。甘肅、陝西數縣,得雨稍遲外。其餘則甘霖應候,禾稼豐登。”
“朕雖不敢稱此年為大有之年,而各省年穀順成,大體相似,實在亦為罕見。此皆上天與皇考護佑國家,顯然昭著者。”
景陵產祥瑞,當然要歸功於康熙,“屈指數年之間,三秀之瑞已經四見,此實乃上天錫賜,以表彰皇考之聖德神功,當使中外鹹聞。”
“而今乃萬寶告成之候,西師報捷之時,欣睹瑞芝九本。王大臣皆謂為朕之純孝所感,朕實愧不敢當,往後不必再提起此言。”
到她麵前也這樣謙遜了。
婉襄笑了笑,繼續忙碌於裝裱她手上的那幅畫。
十月作畫,她和雍正的那幅畫像,郎世寧已經送了來。
添上背景與擺設不過是讓整個畫麵更完整了一些,最鮮活的是她和雍正的眼睛。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那樣親密自然,仿佛這世間已經再沒有旁人,隻有彼此便心滿意思。
婉襄早已經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偶然,她和劉婉襄的相貌當然也不是。
那就是她自己的臉龐,不是占用了誰的。
手指撫過雍正的臉,她似乎也不必分辨這個人究竟是胤禛還是尹楨,我即是她,他即是你,有些愛不會隨著物質的消亡而消散,愛本就是無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