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番外一:對麵是何人 “去將那十二幅美……(2 / 2)

嘉祥侍奉著婉襄坐下來,一抬頭望一眼枯葉舊藤之間的日光,有一瞬間的暈眩。

宮女德格從房中走出來,笑著同嘉祥行了禮,而後向婉襄道:“前幾日下雨,屋子裡有些潮。”

“太妃娘娘吩咐了,將從前的那些美人圖取出來,天晴的時候曬一曬,這幾日間恰好都曬好了,今日夫人也在這裡,娘娘可要欣賞一番麼?”

美人圖。

嘉祥心下了然,正欲讚成,便見婉襄悵然地點了點頭,“你將它們都取來,而後再取一個炭盆來,要旺些的。”

德格不知道:“娘娘是覺得冷麼?要不要再取一件披風過來?”

但嘉祥是知道的,因此吩咐德格:“你隻管去將這兩樣東西取來便好。”

德格轉身去了,對麵婉襄仍然在喃喃自語,“是時候了。”

是將那張紙上,所有應當做的事情,全都做完的時候。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做,但舊年預定了要做的事,不能再等下去。她畢竟已經到了睡著之後,便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醒來的時候了。

勤勞的宮女很快和她的夥伴一起,將所有十一幅畫都取來,一幅一幅,儘數在她們麵前展開。

畫卷上年少女子的麵容不曾因歲月泛起褶皺,在這夕陽的光輝之下同樣美麗。

婉襄朝著她們走過去,嘉祥看著她在其中走動,就像看著這些年的好年華平白從她身上流過。

她覺得惋惜,卻又無可奈何,忽而有一刻心如刀絞,一下子淚如雨下,連忙彆過了臉去。

婉襄背對著嘉祥,她當然是不知道她此時心緒的。

對著這些畫作,她能侃侃而談。

“第一幅圖,便是在這西峰秀色裡。從前他批閱奏章,我便在一旁看書,或是做些其他的事。”

“春夜裡總嫌房中沉悶,便有時拿著銀缸與書籍跑到這長廊裡。”

不是說給誰聽的,所以隻是“我”與“他”。

“玉蘭花落的時候是一瓣一瓣的,安靜看書的時候它沒有聲音,但若隻是賞花,分明不是種花人,落一瓣也心疼。”

嘉祥用手帕拭去了眼淚,“明年玉蘭花開之時,額娘要記得早些去賞花。”

她已經沒法來了,隻能此時提醒她。

婉襄將這幅畫取下來,放進了一旁的炭盆裡。

德格下意識地想要阻攔,為嘉祥的眼神阻止。

花開花落自由時,總是花開好,花落的聲音和火苗舔舐畫卷的聲音一樣令人不忍聽,婉襄背對著炭盆。

“雍正八年的中秋,我不自量力,飲酒多了些,他也就沒有陪著其他的妃子賞月。敖漢荷花是你皇瑪法的遺澤,又惠及圓明園中的每一個賞花人。”

“第三幅,便是從前住在萬字房中的情形。春困夏乏,我睡在你小時候常常睡的那張如意床上。”

欣賞畫作,欣賞的根本是回憶。

“有一年他讓內務府大臣送了許多盆景過來挑選,你抱著一隻黑紅瑪瑙兔子不肯鬆手,他卻覺得這兔子耳朵太大,看起來有些蠢,不肯叫你留下。”

“他還送過你一隻冬青釉的兔子,他離開我的那一年也恰是兔年……”

不上前去打擾,是嘉祥此刻的溫柔。

“他喜歡叫人做眼鏡,做千裡鏡,蓬萊州中的流杯亭裡便有一隻。原本年年端午都可以用來觀龍舟競渡的,不過福海之上的風光,原來也就很好。”

欣賞完一幅,便送一幅到火中,聲音連綿不斷,恰逢迎著她說完這些話。

“他這個人呢,看著為人再正經嚴肅不過,其實背地裡也喜歡看人笑話。他總說我也是守財奴,便作了這幅畫。”

“大雪連綿,新年將至。我戴著他送給我的算盤戒指坐在房中打算盤,似是算出有收成,臉上滿滿都是快意。”

是雍正十一年年末,雍正於病中作的,那時候婉襄常常出入永壽宮幫熹貴妃算賬。

“我第一次見到九花山子,就是雍正八年他萬壽節的時候。那時候桃葉還在,領著宮裡許多小宮女,小太監玩那些民間孩童玩的玩具。”

“對了,其中有一個宮女,毽子踢得極好的,我還賞了她一塊玉佩。後來……後來她做了皇帝的怡嬪,一十一年時也病逝了。”

她不想再回憶下去了。這回憶是她的,也是她的,她隻是有時會忘記。

“謝謝。”

嘉祥知道,這謝意並不是對她的。

她也站起來,望著婉襄的背影,“謝謝。”

“你隻是借由我的身體出生,誕生的是自己的意誌。”

所以不必向她說謝謝。

回首皆幻景,對麵是何人?

也所以,回去吧。

那個應該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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