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狠毒, 才能把人折磨成這個樣子?
保懷也算是宮裡的老人,對於主子私底下那些陰私手段都有所了解,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狠的。
“殿、殿下?”他抖著嘴唇, 不知道該說什麼。
太醫這時候也被請了過來, 顧玠將徐連的衣襟簡單攏好, 吩咐對方給他瞧一瞧。
可原本在榻上還沒有動靜的人在感覺到太醫的靠近時,突然掙紮了起來,雙眼緊閉,口中囈語不斷, 整個身體都呈現出了警戒的狀態。
“彆過來, 滾——”
隨著兩隻手揮動,他身上新舊交替的傷口崩開得更多,最嚴重的要數被穿透了的琵琶骨。然而比起這些痛,徐連很明顯更在意有人的靠近。
他哆嗦著嘴唇, 因為疼痛而發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
顧玠並不知道對方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會讓他這麼害怕, 想來不是好事。
可不讓太醫看病的話,身上這麼多傷, 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好。他不清楚心中那股怒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看著徐連的模樣,心頭隻越發沉重。
顧玠試探地往前了一些, 保懷立即擔心出聲。
“殿下, 徐公子現在狀態不穩定, 萬一弄傷了您怎麼辦?還是讓奴才將他按住,再叫太醫為他瞧一瞧吧。”保懷到外麵一趟,基本上清楚了徐連的遭遇,看著對方, 眼裡同情不已。
“不用,你們先退下,保懷跟太醫留在這裡。”
顧玠揮退了其餘宮人,並讓春韶看住宮門,誰來都不見。
吩咐完了以後,他又將輪椅往前推近,試著伸手握住了徐連的手。
最開始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身體痙攣不已。太醫在旁邊看了心驚膽戰,他一眼就知道對方情況嚴重,若是再這麼發展下去,性命定然不保。
“是我,你受傷了,我讓太醫給你看看,沒有人會傷害你,彆害怕。”
顧玠輕聲安慰著對方,同時還拍著他的手背。一連好幾聲,徐連的狀況才算是穩定了下來。
他分辨出了靠近自己的人不是燕琅派來折磨他,要往他身上扔毒蛇毒蟲的。
身體的條件反射漸漸止了下來,顧玠看了太醫一眼,對方立即躬身走了過來,伸手搭在了徐連的脈搏上。
隻是隨著時間門的過去,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如何?”
顧玠沉著氣,徐連的手已經將他反握得緊緊的了。
太醫沒有第一時間門回答顧玠的問題,而是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才將徐連的情況說了出來。
“回、回殿下,這位公子身上有不少外傷,還有許多陳年舊疾,這些傷隻要精心照養,想要恢複是沒有問題的,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這位公子身上還種了一種奇毒,若是沒有解藥的話,常年會遭受折磨。公子如此痛苦,正是這毒藥的緣故。”
“臣,並沒有把握能解這毒。”
最後一句話才是太醫真正要說的,徐連中的那種毒藥他隻在一本醫書上看過記載,上麵也沒有說要怎麼樣才能解。
而且看脈象,對方中毒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想要解開更是難上加難。
“公子的身體被毒藥影響得已經發生紊亂,如果貿然嘗試解開的話,一個不當,可能會適得其反。”
徐連的身體現在就像是一根纖細的絲線,經不起任何試探。
太醫能做的,也不過是先用溫和的藥材小心將養著,再慢慢配出解除毒性的藥方。且隻會慢,不會快。
“可能診出是什麼時候中的藥?”
“大約有五六年之久。”
顧玠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徐連額頭痛出來的汗,吩咐太醫再仔細檢查一遍對方的外傷。
因為徐連對他人的靠近不適,隻能由顧玠將他的衣服解開。
太醫要看病,不算在內,保懷卻是在看到徐連身上更多的傷時,規矩地轉過了身。
不管徐連從前是何身份,既然得了二殿下的看重,地位就在他們這些宮人之上。
隨著徐連衣服解開得越來越多,顧玠的臉色也就越來越沉。
原本隻是以為對方上身的傷比較多,誰知等全部褪下後,發現他渾身上下簡直沒有一塊好肉。大腿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除非受傷的時候深可見骨,否則絕不至於此。
跟燕琅那位細皮嫩肉,碰一下手就要發紅,所謂的小將軍比起來,徐連好像更像是久經沙場的將軍。
連見慣了各種傷病的太醫看到徐連的模樣,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
他又重新給徐連診了脈,並將對方的傷口一一看了遍。最後針對徐連的情況,開了副藥出來,這是內用,外用是三四個藥瓶,顏色不同,塗抹的地方也不同。比如傷勢最嚴重的地方,要塗紅色的那瓶。
太醫將藥膏的使用方法一一告訴了顧玠,隨後就離開了玉熙宮。
“保懷,去打盆熱水來,再告訴春韶,讓她隨太醫一起去抓藥,回來就立刻煮上。”
“是,殿下。”
現在也不是告訴二殿下他探聽到的那些消息的時候,保懷立刻就去準備了。
寢殿內,怕徐連敞著衣服受涼,顧玠想去拿條毯子給他蓋著。可他才要離開,就感覺徐連將他的手抓得更緊,表情也很是不安。
“沒事,你現在很安全,我是想給你拿條毯子來,不會離開的。”
顧玠說完,徐連握著他的力氣就變小了許多,很聽話的樣子。可顧玠的表情卻沒有輕鬆下來,正因為如此,徐連會受這麼厲害的傷才顯得動手之人的惡毒。
他是燕琅的人,能夠動手的除了對方也彆無他人。
很快,他就將自己慣用的一條毯子拿了來。
保懷還沒有回來,顧玠想了想,重新握住了徐連的手,給予對方安慰。
宮人行動起來並沒有耽誤太多功夫,熱水跟屏風接連被準備好,徐連的情況沒有辦法移動,顧玠便讓人將熱水抬到了邊上,而後竟是要親自給對方擦洗身體。
“殿下,您金尊玉貴,這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他,現在我這條命也就不在了。”
保懷一向都是唯二殿下的命是從,聽到顧玠這麼說,終於也沒有了堅持。
不過他擔心傳揚出去對顧玠不好,就讓其餘宮人都離開了,自己則是守在屏風外麵。他辦事周到,不僅讓人抬來了熱水,還準備好了一套新衣服。
顧玠給徐連挨個將身上的傷口擦好藥後,就給對方換上了。
屏風撤了下去,藥也將將煮好,隻是徐連這樣躺著不方便喝,顧玠便讓人先將自己扶到榻上坐著,而後又將徐連半攬了起來,把藥吹得溫了,才喂給了他。
可徐連的警戒依舊存在,一連三勺都沒有喂下去,他根本就不願意張開嘴巴。
到第四勺的時候,顧玠喊了他一聲。
“徐連,你要把藥喝下去才能好。”
過後再給他喂藥,緊閉的嘴巴終於肯稍微張開一點縫隙。但這樣也已經足夠了,顧玠一勺接著一勺,終於將整碗藥都喂了下去。沒多久,徐連的身體抽搐起來。
太醫跟顧玠說過,對方之前應該是強行用內力將毒性壓了下去,才會發作得這麼厲害,他要先將那些紓解開來。顧玠抱緊了對方,接著就見徐連突然又吐了一口血出來,不同於正常的顏色,而是紫黑色的。
他知道,對方的危險終於有所緩解。
拿過手帕替徐連擦了擦嘴角邊的血漬後,才把他慢慢放了下來。
徐連今晚要喝兩貼藥,剛才逼出毒素隻是第一帖,還有一貼是用來緩解毒藥的副作用。
玉熙宮一直忙碌到深夜,才算是重新安定下來。
五公主的生辰宴早就結束了,燕琅在出宮的時候沒看到醜奴,惱怒不已。
在他心裡,醜奴就算是死也應該要死在他麵前。他不管醜奴是不是被毒藥折磨得發生了意外,隻是告訴了燕之山,讓對方幫忙把人找回來。
“那個賤骨頭,要是在宮裡衝撞了什麼人,連累了我們家就不好了。”
燕琅咬牙切齒,等他找到醜奴,一定要先把他的腿打斷。他還沒有玩過這種方法呢,先把骨頭打斷,再看著對方一點點好起來,再打斷。
想著,他的臉上就揚起一抹笑容,在那張充滿少年氣的臉上顯得無比扭曲。
燕之山雖然不在乎醜奴的性命,但也覺得燕琅的話說得很對。可皇宮內院,他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找人,隻聯係上了平時跟他交好的一位太監,讓對方多多留心。
囑托了對方以後,燕之山才帶著燕琅一同出宮。
路上燕之山問起燕琅有關顧玠的事情,隻見原本還對對方毫不在意的小兒子露出矜嬌之色道:“隻有我瞧不上彆人的份,管他是王孫貴族,還是皇子皇孫,我偏要叫他對我另眼相待。”
燕之山看出燕琅的語氣裡分明是對顧玠感興趣的,撫了撫下巴上蓄著的胡須,朗聲一笑。
“如此一來,為父可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
燕琅沒有說話,不過臉上的笑容卻是勝券在握。
徐連的情況並不安穩,第二劑藥喝下去後,又發了一身的冷汗。顧玠在旁邊照料著,給他又換了一套衣服。
怕對方再出現什麼問題,沒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他邊上守著。
果不其然,半夜的時候,徐連又發起了高燒。
他是聽到對方痛苦呻|吟的聲音醒過來的,讓保懷去喊了太醫,又擰了條手巾搭在他的額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徐連的名字,防止對方魘住了。
太醫來瞧過以後,施了針將他的情況穩定了下來,並表示如果到明天早上燒退了的話,這一輪的危機就度過了。
顧玠沒有再讓對方離開,而是讓太醫暫時留在了自己的宮殿內。玉熙宮的空房很多,就算是把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塞進來也沒有問題。
這樣醒來以後,顧玠也就沒有什麼睡意了。他替徐連重新蓋好了被子,看了對方的臉良久,最後手輕輕碰了碰他臉上的傷疤。
——“秋娘已經把喜服都準備好了,過了今日,咱們就可以穿上了。”
——“按照習俗,成親之前,你我是不應當見麵的。”
——“咱們現在不用拘這些虛禮,而且我們天天都在一處,你讓我不見你,豈不是太為難我了。”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嗎?我擔心……”
——“都準備妥當了,除非那些官兵長了千裡眼順風耳,否則不會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對了,喜糖還沒買,我現在就去,阿玠你在家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對話在腦袋裡不期然地響起,頭沉沉發痛,令顧玠猝然收回了手。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說話,可直覺告訴他,跟徐連有關。
他在失去記憶前,跟徐連認識嗎?
“殿下,時辰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徐公子這裡有奴才守著就行。”
顧玠因著保懷的話回過神,他讓對方推了自己到寢殿外間門。
“說吧,今天都打探到了什麼消息?”
“回殿下,徐公子是……是燕琅在關外救回來的。”保懷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直接稱呼了燕琅的名字,而沒有加以後綴。
保懷白天領了顧玠的命後,就出宮親自去調查了一番。
說來也巧,他找的人恰好跟丞相府的一名下人有點關係。那下人又好賭,於是保懷派去的人請他吃了頓酒,又慷慨地拿出銀子給他還賬,下人當即就跟他稱兄道弟起來,再打聽事情,就簡單得多。
“其它事不知道,那醜奴被公子帶回來後,三不五時地就會被關進刑室去,出來時身上往往都添著傷。前幾日跟在刑室的兄弟喝酒時聽他們提了一嘴,說是醜奴得罪了公子,被穿了琵琶骨吊在那裡好幾天。”
“因為什麼?好像是……記不清了,公子好像是說了什麼擅自行動啊之類的話。”
下人還以為對方是對醜奴好奇,喝過酒的關係,頭腦也不太清楚,為了在剛結交的朋友麵前賣弄,撿著自己知道的部分全部都說了。
他雖然在丞相府隻是一名無足輕重的下人,可東得一點消息,西得一點消息,湊起來大概就把全貌拚得差不多了。
“你們公子這樣對待醜奴,他都不會逃走嗎?”
“逃不了。”下人得意地擺了擺手,“醜奴的性命都掌握在我們家公子的手上,他如何敢逃?”
他對於其中內情也知道得不多,可掌握性命的方法也不超過兩種。
一種是用醜奴在意的人要挾他,另一種就是直接對他的性命產生威脅。聽下人說,醜奴根本就沒有任何親屬,那麼這手段就隻剩下了後者。
酒過三巡,發現從對方嘴裡也撬不出更多的話,那人才作罷。
他並不怕下人醒來後告訴燕之山或者燕琅,畢竟身為下人,私自泄露主子的事,罪責更大。而且他得到的銀子在還了債以後,也足夠他過一段時間門的好日子了,要是對方聰明的話,就會守口如瓶。
保懷不僅僅派出這麼一個人打聽,他還在跟燕琅一同回來的士兵那裡旁敲側擊了一頓,得到的結果跟那名下人說得相差無幾。
都是燕琅平時對彆人的態度十分好,可對徐連,卻出乎意料的殘忍。
不過事不關己,也沒有人會說什麼。何況燕琅和徐連的身份相差太多,他們大多數人都覺得是徐連太不懂事,經常惹怒燕琅,所以才會遭至懲罰。
這些都是關於燕琅怎樣對待徐連,真正讓保懷匆忙趕回來要跟顧玠稟告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次回京的士兵有很多,有跟燕琅關係好的,也有跟燕琅關係不好的。其中有個叫奚不言的就屬於後者,他在關外的時候經常跟燕琅爆發爭吵。
原本也隻是隨意打聽,誰知派過去的人竟然聽到了一宗辛秘。那就是每逢要打戰的時候,燕琅都要在房間門裡準備半天,等一場仗結束,他又會第一時間門回到房間門。
奚不言覺得燕琅行事古怪,就暗中觀察了一番,隨後他發現了許多蹊蹺。
比如不管打過多少次仗,燕琅事後都沒有受一點傷——因為這,軍營裡還盛讚燕琅的功夫高,每次都毫發無損。可據奚不言觀察,燕琅雖然沒事,但跟在他身邊的醜奴過後總會臉色不太正常。
再比如,打了勝仗以後,燕琅高興歸高興,私底下對醜奴的態度更加惡劣,恨不得要將人往死裡教訓。然而他在教訓完以後,又不會讓人輕易死掉,還會耗費重金讓大夫給醜奴重新治好。
漸漸地,奚不言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就是每次去打仗的,可能都不是燕琅,而是由醜奴代替。
他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主將,可主將一向對燕琅多有愛才之心,又加之燕琅平時很會做人,毫不意外,沒有人相信他的揣測。甚至不久以後,軍營裡麵還流傳起了他因為嫉妒燕琅的功績,就暗中抹黑對方的話來。
奚不言的個性同樣高傲,他不屑跟旁人解釋。這次若不是被問起,他也不可能會再說。
冒領軍功,這件事的性質可就嚴重了。
保懷聯係幾方人調查到的信息,覺得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立即就趕回了宮。
這也是他為什麼剛才說起燕琅,直接連名帶姓地稱呼了。
一個於社稷無功,還惡毒陰狠,甚至壓根就沒有想過要救二殿下的人,不值得一聲公子。
“我知道了,徐連今晚沒有回去,燕家應該會派人找他,明日一早你去查一下,他們都囑咐誰了,我有事情要安排。”
顧玠原本打算慢慢安排,把徐連要到自己身邊來,可在看到對方身上那些傷以後,他就改變了主意。
燕琅那種心性的人,最好還是離遠一點。如果就這麼放徐連回去,說不定又會被關進所謂的刑室裡麵。不說對方救了自己,就說他好不容易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也不可能再讓徐連去送死。
既然徐連孑然一身,直接讓他留下來就好了。
至於其它方麵,他會安排好的。
顧玠跟保懷交代完畢,又聽見裡頭傳來了一兩道聲響。應該是徐連睡得不安穩發出來的,顧玠給他重新換了一條手巾。
天快亮的時候,徐連的高燒終於退下去了。顧玠這才安心,躺回床上休息去了。
宮人都知道二殿下幾乎一夜沒睡,是以玉熙宮上下格外安靜,毫不誇張地說,若是地上掉了根針都能聽得見。
徐連在日頭升起來的時候,終於醒了過來。在發現自己處於陌生的環境時,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同時立刻從榻上坐起。
當被子從身上滑落的時候,他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在禦花園碰到了二殿下,然後就準備離開,後來吐了血。